第22章 風霜
“你聽說平南將軍被貶的事嗎?”
“誰還沒聽說過?不知上頭怎麼想的,竟連平南將軍都降如此大罪,告示貼得滿城盡是,這般說來哪還有平南將軍?”
“噓——低聲些,你們淨說些掉腦袋的話,快快收聲吧!”
“梁將軍一家為國戰死,從梁老將軍到平南將軍,哪個不是鐵骨錚錚?再說梁大將軍家的夫人,也是個苦命的,紀家多少年前那也是以命守國的,這兩家人倒是苦了,唯獨剩下這一個小將軍,怎地倒是落得如此地步?”
“上頭自有決斷,先前宮裡頭不也仔細待他?如今被貶也非空xue來風,告示上說得清楚,梁靖之有通敵嫌疑,更是險些將鏡州輸給些蠻子,說起這鏡州可是他外祖拿命守著的地界,交到他手裡反而落難遇險,可見此人興許不是從前聽來那般神武。”
“你這話也通,自梁靖之領兵追襲南祁大獲全勝得了封賞之後,再沒聽說他有何建樹,更何況那會兒他孃老子都尚在世,他長兄定遠將軍猶在,究竟是他梁靖之果真神勇還是家中有人鋪路誰說得清楚?這些話說來難聽,興許卻是真的呢?”
“我呸!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雜碎還是快快住口的好,平南將軍的名頭連我家小娃娃都知道,沒有他梁家人拿身子堵在青州如今你們不見得在哪裡討飯,現如今不過聽了些風言風語便落井下石,呸!沒骨氣的賤皮子!”
“你說什麼!哼,他梁靖之通敵之嫌可是公文明示的,輸了鏡州一仗可也不是我嘴編出來的,你願當人家的狗亂舔腳趾頭是你的事,少在這兒嘰嘰歪歪罵人!”
“你們這幫喪良心的,要有叛變那日,我看你也是沖在最前頭的,平南將軍要真聰明就該少管你們這些心叫豬狗啃了的!”
“看你想給姓梁的當兒子,待他死了也想穿孝,也看人眼高的瞧不瞧得上你這犯賤的東西!”
“你這王八!”
坐在角落的瘦弱男子捏著手中茶碗發抖,離得近了才瞧見緊緊咬著的牙齒,待人偏頭狠狠掃向吵鬧處才看清楚,這不是男子,是女扮男裝的棠月。
她與伏山一路奔波,從未出過遠門的棠月受不住卻強撐著,格外沉默寡言的伏山細心起來無論如何叫棠月聽他的話,走走歇歇,改換男裝,這一走,顛簸起來也足有一月,又進八月。
穩妥起見,兩人一路不曾宿在繁華城中,尋偏遠村鎮停留,他們就快到宿州,此時不過是在距宿不遠的小鎮上歇息,伏山出去補充幹糧的空當,棠月獨自一人聽見了茶館中人的爭吵。
她手收在後腰握住了短劍,聽著一句句侮辱兄長的話傳進耳裡眼底幹澀充血,忍了又忍才摁下沖動,直到最後一句“待他死了”進耳朵裡,再無法冷靜,她瞬時起身拔劍。
那邊人群也已掀了桌子打起來。
梁棠月還沒接近過去,眼前一花就見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擦著她衣角尖叫著落到地上,砸碎了桌子滾到碎渣裡唉聲呼痛,正是方才出言不遜的人。
伏山扔了手中糧水,火冒三丈,縱是訓練有素的人在伏山手中都過不了三招,更何況是些普通百姓。
見他一手再提起一人,梁棠月理智回籠,心中一驚叫了聲“山哥!”,伏山忙看向她,見她驚慌順手丟了手中兩人,闊步過去詢問她可好。
梁棠月匆匆搖頭,看看沒參與進爭鬥的人群四散在兩側盯著他們,手摁在鬥笠上壓低聲音:“咱們走。”
他們不能這般大張旗鼓引起旁人注意,傳到京都皇帝耳裡,又是罪過。
伏山沒反應過來,還想著要將這些人撕碎再綁成一串兒,帶到將軍面前磕上一萬個響頭賠罪,見棠月緊張,下意識只能跟著點頭,狠狠踩在一人腿上,聽著呼痛聲護著棠月憤憤離去。
訊息已傳了這麼遠,梁棠月怔怔出神,不知臨走前林凇平那句她小哥“不會有事”,是不是騙她的藉口。
可林凇平從不騙她。
梁棠月不想懷疑林凇平,他說小哥不會有事,就一定會好好的。
這麼想著,堵在胸口的那口氣稍稍順下去些,否則她真要憋屈死了。
“月妹妹,你可休要聽那些混賬東西胡說八道,那些雜碎嘴裡噴糞水,不是好玩意兒!咱們將軍啥樣兒豈是他們這些人能知道的?!”
伏山連吼帶罵臉脹得通紅,說完又捂嘴,平日裡在梁棠月面前忍著不說這些混話汙了姑娘耳朵,這時可見確實氣得狠了,已口不擇言。
照平日裡,以梁棠月的脾氣早已搖頭輕勸,說句“沒事”,但她說是不要緊,胸中仍然吞了塊石頭似的,不上不上梗在當中,喘氣說話都格外難受。
她說不出“沒事”,聽著伏山痛罵那些她罵不出來的話竟然紅著臉覺得痛快。
從未踏出過京都的姑娘,不知道在千裡之外有人如此羞辱歪解她的哥哥。
自幼養成的溫柔善良使她軟弱,心中對家人兄長的在意敬愛令她憤怒,其中摻雜著不可置信的委屈,這樣的滔天冤屈叫人想哭卻哭不出來,她能做的只剩下了一遍遍思念哥哥。
她必須相信,梁安定然平安無事,一切風雨都會過去,待雨過天晴,人們終究會明白,平南將軍對北趙對北趙的百姓究竟有怎樣意義。
她必須相信。
“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七弟可送信去京都了?父皇若知曉自己要添皇孫了,必定精神百倍。”
皎潔揪著手中的絲帕,無論多少次,在真正的王妃面前,她永遠低著頭,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她只能聽著,為王妃口中的歡欣跟著擠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