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冬沒有粟米送去你們手上?”梁安喂懷中孩子吃粥,問身邊的百姓,“怎麼會餓成這樣?”
“咱們那邊緊挨著堤壩,向來是洩洪地,糧食種上去也是勉強結上一些剛好夠不餓死而已,去歲先是大雪,再是洪澇,産量本就少的地方更是少得可憐,不出來求生,就是連孩子一起死在咱那窮鄉僻壤裡。”
災民眼淚都流幹了,現下說出來也有種詭異的平靜。
“往年還有些米糧賑災,從前兩年起真是連高粱米皮都到不了指頭縫裡。”
梁安皺眉:“去歲我自宿州出來,聽聞那邊的米糧向來是賑四方災情的。”
“嗤——”
有人圍過來笑了一聲。
“恩人有所不知,這聖上登基後哪裡管過咱們死活?聽聞宿州米多得吃不下倒進昌河裡堵水災,也送不到咱們嘴裡一粒一顆。”
梁安肅然反駁:“絕非如此。”
他在宿州待了許久,那邊賑災事打眼看去就是早已成體統,宿州府做事自然也是井井有條,若果真有稻穀傾倒江海裡的荒唐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道:“太上皇自當今聖上尚是太子時便常常賑災施糧施粥,怎會有如此無稽之事?”
不論弘文帝是真心關愛百姓,還是為太子積攢聲名,至少梁安知道他是果真有這皇命示下的。
而宿州中也有人兢兢業業勤懇奉旨做事,怎至於此。
“唉,恩人,別怪我老漢說話不好聽,您吃的是白米麵糧,咱吃的才是這碗討來的飯,吃進肚子裡的是啥,咱能不知道嗎?”
“從前兩年起,賑災的粥都是清可見底的米水,就算把整缸‘粥’裡的米撈到一人碗裡只怕也不夠塞牙縫的。”
“天皇老子來了咱也是說這話,橫豎都是個死,皇帝老兒本沒拿咱的賤命當命,咱又何必怕他?”
七嘴八舌的話還在耳邊,梁安端著破碗的手怔住,他不得不想到了那支一路傳到京都引起禍端的打油詩。
【太子慈心天可見,臘月寒冬賞我飯。
巧婦難為無米炊,熱湯灌肚飽一餐。】
在這些難民眼裡,竟是如此寫實。
他們眼裡看到的就是清可見底的“粥”,即便天下巧手婦人來煮,到了他們嘴裡也不過就是碗滾燙的熱水而已。
梁安也未曾想到,越是遠離京都的地方,不論是弘文帝還是從前的太子現在的順和帝,在百姓口中聲名竟已差到百姓不懼死意也要咒罵的地步。
這一切究竟是何時開始的……其中又究竟有多少隻手剋扣了賑災的米糧?或者另有內情?
一直到再度啟程,梁安仍是眉頭緊鎖,伏山看了絞盡腦汁想安撫兩句,又怕說多錯多,幹脆閉嘴。
現下伏山已不敢在梁安面前胡亂說話,不知是他懂事了,還是在趕路的日夜中梁安逐漸也露出了不容冒犯的威嚴。
這些日子走的地方多了,從京都中出來許多事傳到耳邊。
長公主離京再回道觀,梁安說不上來好壞,又想那位殿下是個有主意的,總不能吃了虧,她許多話記在心中,梁安對她也極感激,尤其知道她將棠月照顧很好,更是不知如何報答,只好待日後再見才能謝過。
再聽見奉川王歸京被卸軍權一事,梁安也極其沉默。
這訊息如雷,也就是說如今涼州趙昕時說了不算了,他雖名義上仍是奉川王,但如從前的小六一般,不過是個虛名。
那一瞬間的懊惱傷心不是作假,可那之後梁安也只是更堅定了。
其後聽聞各地封爵都被削弱怨聲載道的訊息,梁安懂了,趙昕時撞在槍口上正是皇帝用以削藩的一把好刀,成為了給猴看的那隻被殺的雞。
再之後梁安越發沉默,像是憋著一口氣。
甚至看見選秀女列隊進京也絲毫沒多給幾個眼神,若是從前,伏山想他一定要憤懣幾日,都什麼節骨眼了,狗皇帝還有這心思。
看他深沉幾許,伏山連呼吸都放緩,總之他相信梁安做什麼都是對的,他聽話就是。
而眼下伏山也早已看出來他們下一目的地究竟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