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腦袋埋得更深,不對不對不對,大哥說得不對。
他才不是因為他是大哥才這樣說,他最清楚大哥從來沒放棄潭州,即便敗走一回也不過是因他人決策耽擱的,他最相信的事就是大哥總有一日會再奪潭州,絕對會!
他才不是無能!
梁紹輕輕揉過梁安腦袋,瞧這小子鵪鶉似的藏起來,看起來連頭發絲都是倔強的,也忍不住彎起眼睛。
“可是靖之……”梁紹嘆息一樣,像是在勸自己,又像是在勸弟弟,“我對趙國百姓來說,不過是個將軍,他們不看怨不怨我,只看結果,這怪不得他們。”
等不到生氣小牛回話,梁紹笑笑,輕輕拍他的背順毛。
“別怨爹,他在是爹之前,先是青州的大將軍,軍令如山,他不能縱你傷人。”
“他若不疼你,你當蘭渝的藥拿的進來?蘭渝走前跟我說,他早已問過你傷勢了,你莫要記恨他,知不知道?”
“我才不會怪爹!”梁安終於憋不住,從被子裡逃出來,“你就不會生氣嗎?!”
聽哥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就是一句有關此事的都沒有。
他忍著疼坐起來,在燭火裡盯著哥哥的眼睛,他想從裡面看到大哥說的這些都是違心話,怎麼會有人不怨不狠任由別人詆毀。
可那雙和他相似的眼睛裡,只有溫柔疼惜的笑意,那雙寬大厚實帶著粗繭的手輕輕蹭過梁安臉頰,把他發絲攏到耳後。
他笑:“不生氣。”
梁安不信。
“當然也會難過。”梁紹說。
怎麼會不傷心呢?那也是他一生無法忘卻的痛苦,一個將軍因一次多方影響導致的失利被斥責嘲諷,用上了“無能”二字烙在他身上。
怎麼才會半點不難過?
“再贏回來就好了。”他說。
百姓不知內情,他們只看結果。
梁紹沒法兒怨懟他們,也沒辦法想當然認定百姓有錯。
他們只想平安活著,誰護住了他們的家誰就是他們的英雄,誰輸了一場戰鬥誰就成了國家的恥辱。
“別去要求百姓。”
梁紹望進弟弟的眼睛裡,不想他有朝一日走上自己走過的這條難走的路,卻又不得不把自己在日夜修習的痛苦裡得來的道理傳授給他,以期在最壞的未來裡,弟弟也會經此一般痛苦的時候,有些許釋然慰藉。
“只要求自己。”
自幼從梁紹身上學來許多事,聽了許多話,梁安未曾全然學去。在父母兄長皆離他而去之後,在許多顛覆他認知的事發生之後,梁安才終於明白,原來那些話裡藏的都是血淚。
不想讓弟弟走上同樣辛苦道路的梁紹沒想到,同樣帶著尖刺的路只有人赤腳走上去被刺疼了才會感同身受。
“你說的這都什麼跟什麼?”伏山氣哄哄瞥他一眼,倒是真沒那麼生氣了,“別要求百姓,只要求自己,這話可不像是將軍說出來的話。”
他認識的將軍,可一向是人人平等,要求自己,也要求別人。
梁安笑著翻身上馬。
他說:“伏山,有人敬愛翰昀一家很好,這證明這世間尚有別人撐著這片天的清朗。”
笑意漸漸斂起。
“可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不是沽州百姓愛戴林廣微一家,而是因方才那人的話,他由心中湧出擔憂。
若這些話傳到皇帝耳中,林家人會否成為第二個被忌憚的梁家人尚未可知,但梁安忐忑不定,害怕真有那一日的到來。
剛到城門,下馬牽著出城,卻聽鬧哄哄一片。
“怎麼這麼多官差?”伏山怪道。
遠處官兵約有上百個,四處跑動著像是在尋人。
梁安才剛站穩,忽然有人撞他身上。
“抱歉,抱歉!”那人喊著,掩耳盜鈴用披風遮著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