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梁守青給淮州的最後一句話。
即便二十多年前朝廷爭論不休,梁守青憑他的“不讓”短暫贏了,但其後淮州荒置多年,東邦沉寂多年,朝中就此不願再費力費時費糧草費人工運送物資給一座孤城的心思,自然又起。
隨著梁家父子一次次勝仗,青州軍人數日漸龐大,尤其梁守青父子執意培育騎軍,其中養育戰馬花銷遠超人的,這幾年宿州收益逐年下降,國庫不充盈,淮州這等無人在意之地就被悄無聲息遺忘一般,再無人理會。
馬茂才曾數次去信宿州,趙敏時嘆氣悲憫,將信仔細收好,對他承諾若來日到京都去總要再想辦法,然後撥些餘糧給他帶回淮州,已算是宣王仁善了。
“從前尚有粟來,即便少也算是幫襯了。”馬茂才也忍不住哭了,他按按眼角,兩鬢斑白的人說起話來都十分委屈,“這三四年來,若等旁人幫襯,可說是顆粒無收了。”
梁安難以相信眼前事實,他眼前閃過進宿州時,曾遇許多宿州人。
他們道:“在宿州不會有人餓死。”
甚至狂言“宿州不賣陳米”,幾百石米也不過瞬息之間便能操辦齊整,這是梁安親眼看見的。
如今看淮州滿目悽涼,過的是什麼悽苦日子。
“宿州為何不運米來?”梁安額心亂跳。
馬茂才嘆氣:“老朽已不敢抱怨旁人,只好自給自足,有這些兵士在好過餓死城中百姓。”
梁安再說不出話了。
作為率兵打仗的將軍,他該治一個死罪給馬潘二人,作為由父母兄長教導長大的梁安,他只胸中脹痛,為眼前無論民還是兵艱苦求生的模樣難過。
他唇色越蒼白,伏山驚一身冷汗扶住他,再不敢鬆手。
“回吧。”梁安強忍著喉間癢意,撐著說道:“事已至此,還有需得從長計議的。”
糧食要人種,百姓不能不管,但淮州如今樣子更不能再如從前,總得想個主意兩全。
這事沒有對錯,可梁安必須得再狠厲警醒淮州人,危機就在眼前,即便吃飽了飯,待來日敵人攻來毫無自保之力,也不過茍活幾日,又有何用?
他滿目愁雲,揮開伏山,緊緊拽住韁繩上馬,一腳險些摔到地上硬生生抵住,終於還是大汗淋漓上了馬去。
他再不能倒下,爭來一時一刻都極要緊,沒時間讓他病倒了。
“將軍。”
梁安氣喘,偏頭看向馬下的谷知昂。
他目光閃動著,像是鼓足了勇氣跟梁安說話。
“我在淮州這些時日已有了初步方案,將軍若不嫌我愚笨,倒可聽來看看。”
梁安盯著他,直盯得谷知昂快扯爛了衣裳,開口道:“走,我聽著。”
此時梁安忽然不知是否該慶幸將谷知昂送到淮州來,梁安不能說對他沒有期待,但也不過米粒大小早已遺忘在某個角落。
梁安要想要記掛要操心的事多不勝數,實在沒有心力還惦記著一個並不熟悉的谷知昂。
但淮州一戰叫梁安眼前一亮,谷知昂絕非紙上談兵的庸碌之人,他膽小卻能準確做出判斷,他怯懦卻沒退縮能領這樣失調的一城之軍迎戰強敵。
他有頭腦有想法,只是缺一點膽識。
如今聽他說對淮州情況早有準備,梁安說不欣慰是假的。
他粗喘著氣,緊緊拽著韁繩看向不遠處的谷搖光。
即便這人身上滿是不解之謎,但梁安想到,他當初說要豁出命去給弟弟爭一個前程的話是真的。
他們兄弟兩個確實在做。
而這對梁安來說,是到了淮州之後唯一一個好訊息,此時再沒有比梁安更求賢如渴的人。
他必須得快點解決淮州事,從淮州抽身,去往別地,而淮州必須有人把控。
梁安收回眼神抽起韁繩疾奔,在獵獵風聲中想著。
知昂,盼你是我能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