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來信
一連數天,琳琅閣院平靜得不像話,從上到下都異常安穩,不知情人來這裡恐怕要以為這一家人已在此地生活許久。
按理說這種平常日子該叫人松心,但梁安心裡莫名古怪,好像這樣的日子是偷來的,不屬於自己的,這種每天都在重複的日子不太像是他的人生。
早起練劍陪兄弟們打一套拳,收拾利索去給王爺請安,守著規矩三餐不再陪著趙宴時,但用過早膳後總要跟在王爺身側去園裡走上一圈消食。
已是五月,清晨時候鳥語花香送來清風,茂密花叢中有各色蝴蝶飛舞。
棒骨躥出去,當個樂子在裡面跑來跑去追蝴蝶,把美麗脆弱的蝴蝶驚得四處亂飛,就被主子輕斥一句,它又叮叮當當悻悻回來,故意拿腦袋撞人腿,撞的自然不能是主子的,好欺負的另有其人,這位不會生氣,只會傻樂。
每逢午膳,必有自王府送來的一道菜,不拘是什麼,底下的傳王妃話“是份心意,七弟莫嫌棄”。
偶爾也捎著一塊奇形怪狀的石子,又或者一個歪歪扭扭看不出形狀的剪紙花,石頭是小郡主撿來送小皇叔的,紙是大郡主剪來送小皇叔的,她們母女三人不見趙宴時,倒確實惦記。
隔了三五日,梁安瞧見許久未見的莫述,卻見他一瘸一拐的,掃量一眼湊上去問了句好。
大概注意到了梁安眼神,莫述主動回道:“小人糊塗,腳滑從梯上摔了。”
他的笑叫人不舒服,梁安淡淡點頭沒再多問,隨他去了。
再回頭看他走路,梁安想,這可不是摔傷的模樣。
久在沙場上的人看這種摔打傷勢精準,這是傷在腰上,捱了板子,至於誰打的,為了什麼挨的,自然是沒處可問。
差不離是王妃罰的,但見兩位小郡主對莫述態度都親近客氣,可見平日王府中人待他禮敬有加,不知犯了什麼大錯得了這頓罰。
剩下夜裡時候,梁安也沒再“闖入”他人寢室,反而在兩人院落隔的那道牆上悄悄抽了塊磚出來,兩個人站在牆的兩端,通常也沒有說話,只是各自看園中風景或者天上時有圓缺的月。
實在傻得很。
但梁安覺得很好。
夏夜熱鬧,尤其院裡這樣多花草,連夜間都有隱隱蟲鳴,不聒噪,因有這樣的聲音顯得此地更加寧靜祥和。
偶爾有風吹來,帶著植物的潮氣撲面涼爽,叫人情不自禁眯起眼睛,從身體裡喟出的一口氣被風捲走,連帶著精神上的汙濁苦澀,都在這一刻短暫漂浮走遠,不再使人煩惱。
這是梁安許久未體驗過的,像是他與已接連死去的家人們所期盼的渴望的,一切歸於平靜的生活。
“還記得在瑞王府裡初識,也差不多是這樣時候。”
從牆那頭傳來的聲音喚醒梁安,他偏頭,只能透過一格空隙看見趙宴時的一小部分,這反而叫他心安。
他似乎沒意識到,沒有全然看清趙宴時的臉和眼睛,叫他由心松一口氣,有一堵牆實實在在堵在他們之間,留下一道能隱約看見聽見對方的口子,成了他們兩個最自在的相處時刻。
可本不該這樣。
梁安從來喜歡一切正大光明,喜歡能清清楚楚看清眼前,喜歡無需猜測透明純粹的心。
不知究竟從何時起,梁安無從意識,單單只有他與趙宴時兩個人毫無遮蔽面對彼此時候,隱隱的不自在不痛快縈繞在心間,說不出的煩惱。
不止為古怪舉止,或許更為梁安難得不想面對的……
“誰能想到,不過一年後的今天,你我竟站在此地。”
恍如隔世。
那時候的趙宴時已在記憶中漸漸模糊,無法與面前人完整契合為同一個人。
“如今想來當真是時也,命也。”梁安嘆道。
他像是聽到了一聲輕笑,又因蟲鳴作祟像是錯覺。
兩人重又安靜,直到很久之後,梁安想,他該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