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敢記不住?
馬重新啟程,梁安的腰挺直得像移不動的山,腰間的胳膊鬆鬆箍在他身上,但像是扼住了人的脖子,梁安難以呼吸。
一直到把趙宴時安頓好,梁安在返程路上還渾渾噩噩,腰上的胳膊彷彿還在似的,叫他坐立難安。
他想,這不太對勁。
關於他和宵行相處之間的許多情況,都遠遠偏離了最初的路。
但他又說不清這種不對勁究竟是為什麼?
是種……說不清道不明,下意識想逃離卻又一再被吸引的,奇怪的東西。
梁安甩甩腦袋,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拽住馬,調轉方向又往偏僻地去,沿路看近郊處有不少幹完農活卷著褲腿回家的農戶。
和青州外貧瘠之地的百姓簡直天壤之別。
這是天時地利造就,卻也是人為造成。
青州周圍遍是虎視眈眈的他國野狼,凡有戰亂必殃及池魚。
天下百姓不可能齊聚在小小一個宿州,如梁安一般的人能做的,只有守好城門,讓敵人一退再退,讓北趙足夠使人忌憚而不敢攻打,如此即便是貧瘠之地,百姓也能安居樂業。
這正是梁安所求。
老錢的曖昧態度讓梁安警醒,他心中稍一琢磨,已大概知曉老錢對坐在龍椅上那位心有不敬。
不怪他說話含含糊糊,話到嘴邊又謹慎收回,畢竟是大不敬的話,對一個認識不過一時半晌的人,沒那麼容易說出口。
但醉酒後就不一樣了。
端著酒杯看著眼前已拍著桌子大笑的人,梁安心裡有了底,他已半醉。
“錢兄,不瞞你說,老弟我也是從京都一路往南來的,聽聞宿州人傑地靈,這才想到這裡來走走生意。”梁安給他添上一杯酒,“怎麼我瞧宿州比京都還更好上三分?”
老錢酒足飯飽兩眼迷離,摟住梁安稱兄道弟:“老弟,有眼光,哈哈,那句話叫什麼什麼,慧眼識英雄!”
他胡言亂語,梁安也不糾正,就順著他說。
老錢大手一揮:“什麼京都不京都的,你說宿州比京都強三分,我看不止,是十成十!”
他兩根食指交叉比劃著說醉話。
梁安一笑,這人未必去過京都,倒是對宿州很維護,可見對家鄉感情不淺。
聽梁安一再拍馬,老錢摟住他腦袋,四處看看湊近梁安耳邊,兩人的腦袋都貼在一起,酒氣熏天。
“老哥我跟你說句實話,可不敢往外說。”
他大著舌頭,梁安眼睛亮亮的答應著。
“甭聽那些胡話瞎話,什麼皇帝不皇帝,呸!”老錢往地上啐了一口,醉得睜不開眼睛,“他來過宿州麼就傳他美名?你們京都人沾沒沾光我不知道,咱們宿州百姓可沒一個得他什麼什麼賜福的。”
“在宿州施粥,真是多虧了他們皇帝腦袋怎麼想出來的,在宿州施粥,哎喲,宿州米多到能把整個宿州埋了,在錢窩裡施捨幾個銅板,你說是不是笑掉人的大牙了。”
老錢說起來興奮,幹脆站起來,又晃晃悠悠轉圈,嘴裡卻一直沒停。
“老子這好日子可跟那京都的皇爺沒幹系,今日宿州的好啊,全都是咱宣王老爺給的,什麼皇帝,太子,我可連根毛也沒瞧見過,還得是咱們宣王殿下愛民如子,我們呀,只知宣王,不知什麼太子皇帝,嗝——”
嘩啦一聲,他順著桌邊摔下去,帶落了一地碗盤。
梁安卻仍然坐在原位,一動沒動。
他飽受震驚,為一個小百姓口中出來的大逆不道話驚得酒氣都散了,身上汗毛倒豎。
怪不得,怪不得他們一個兩個提起皇帝就支支吾吾態度不詳。
怪不得青天白日老錢提起來的話頭又咽回去。
這些話,哪怕漏出去一個字,別說老錢九族盡誅,恐怕整個宿州都要被血洗一遍。
首當其沖被問責的就是宣王趙敏時。
甩甩頭令自己清醒些,梁安寫好字條約定好交貨地點,交代了他夫人錢掌櫃醉了,也晃晃悠悠離了他家,一身酒氣夜行在已寂靜無人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