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搖頭低聲說:“夠了。”
“你親自走上這條路,心裡清楚知道她會有怎樣的結果,無論你想不想都好,她已被你推進去了,你想要拉她出來,眼下已沒有可能。”趙宴時沒有說夠。
他緊緊盯著梁安已垂下的發頂:“別騙自己了,梁安,你不過是在天下和妹妹裡做了選擇,這是你給梁棠月選的宿命,是從你決心已定的那刻起她必須完成的使命……”
“我說夠了!”
杯子從桌面上滾落,清脆聲響之後碎成片。
梁安終於拽住了趙宴時的衣裳,一步步將他壓到牆上,頭一次,趙宴時在梁安身邊由他主導硬生生撞到了牆面,沒有那隻麥色手掌墊在背後。
“不是這樣的,不是!”梁安呼哧著粗喘,他額上沁出汗,蒼白的嘴唇越失血失色。
“我哪一句說錯了?”趙宴時沒皺一次眉,任由怒火滔天的梁安把他壓在冷硬的牆上,仍然沒有住口。
梁安咬牙剋制著喉嚨的腥癢:“每一句,全部都……”
他想把趙宴時的話全部推翻,那不是真的,本來就不是真的。
對他的剖析是錯的,對他一家的判斷是錯的,對他和棠月之間的一切更是錯上加錯。
但梁安忽然齒冷,他腦袋裡亂成一團漿糊,竟一句也無法反駁。
他從來是個嘴笨的人,不知道怎麼說出來,但說與不說都好,梁安發覺,即便是自己在內心裡對自己說,也找不到可以反擊回去的地方。
被忌憚是一條有去無回的單行路。
這世上如何會有這樣刺耳驚心的話,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知道,這大逆不道悖逆之言千真萬確,沒有一字虛假。
要怎麼才能消除皇帝對一個戰功赫赫家門的忌憚,這題彙聚天下群英來答,也不會有哪怕半個字的結論。
沒有。
梁安渾身發冷,他攥著的那一小塊布料握不住了,從顫抖的手裡抖出去,他撐不住了,要倒下了。
他發覺自己的可笑,突然之間驚醒他一直在逃避。
從梁守青也死去之後,梁安在假裝一切很好。
但一切都很不好。
他察覺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厲害,不是別人眼裡無所不能的梁靖之,他……無數次冒出“無能為力”的念頭,又很快像做賊一樣把它遺忘。
他真的還想回青州嗎?
真的還能再站在沙場上不輸給任何人嗎?
好像不是。
離開青州的時間越久,梁安越察覺到……他根本不是別人認識的平南將軍。
紀宛故去他有大哥有父親,梁紹也遭橫禍他還有定海神針梁守青,連父親也死去的那天,梁安跪在父親床前,連眼淚都沒能再流下來。
他不敢承認他害怕了,不敢承認他慌了,更不敢去想未來只有梁安一個的青州會有怎樣的結局,不敢展望北趙的以後是否還能像從前一樣無虞無憂。
這話連對馬廄裡的馬都不敢說出口。
他怕了。
夜裡梁安也曾找到師父,盛天靜靜看著他,照常煮了一碗麵給他。
梁安想,一向能看透人心的師父一定能看出來,師父會給他答案。
但從天黑等到天亮,等到那一碗麵不再冒熱氣了,湯汁已被面吸幹了,盛天一個字也沒說。
梁安明白,從此以後他真的只剩自己了。
作為一個人,梁安身邊好友成群,作為能護一國的武臣,梁安身後闃無一人。
不是沒人與他並肩作戰,而是梁安意識到,他成了唯一的指揮者,不會再有人能容許他犯錯,不會再有人來救他,而他要為天下負責。
而那時候,他也只有二十一歲。
以一人之力,撐起一國氣運,沒人教過梁安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