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鋪老闆像是猜出他心中所想,又自顧答道:“若在旁的地方,這位公子瞳仁非墨色倒像關外人,不過嘛,二位來的是泉定,並非別地。”
他說起來臉上倒帶著些得意模樣,梁安和趙宴時對視一眼,都更覺古怪。
自京都中官人們對北趙之外的異族人多有排斥,尤其近些年隨著梁家父子將別國壓在境外,北趙幾乎成了中原大地上最強悍的存在,貴人們的傲慢隨梁家人的累累戰果水漲船高,京都之中不允許有異族人,戰敗附屬之地的使臣甚至不允許入宮請安,只在京都外叩頭就要返程。
越遠離京都之地或許好些,但國情如此,上行下效,又能好上幾分?
米鋪老闆抬手指向遠處:“您瞧前面那家胭脂鋪子,東家是多少年前自西番來的。再朝前走個四裡地,有家面館,東家也是關外人。”
他還要再說,梁安攔住,先問了:“這是為何?”
“自幾十年前這城裡的人早死絕了,也說是西番殺的,也說是南祁殺的,還有說是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部落小國殺的,嗐,都死絕了的地方,誰還知道究竟誰殺的?”米鋪老闆把倆人往屋裡迎了迎,倒了兩杯水,“不過是梁家那位老將軍說了句人有口氣在就還能活,這地界兒有眼活泉,流水不腐,糧食也有得活。”
是梁安祖父梁伯晟。
他將四處流離失所的百姓安置在這裡,包括逃竄至此無辜的別國百姓,未曾上報朝廷。這不是梁伯晟一個人的秘密,而是所有留在泉定的人心照不宣共同的秘密,泉定活了,他們也就活了。
沒有一個泉定人的泉定就此又有了人煙。
這是連梁安都沒聽過的故事,他沒想到這座小城竟然與他祖父有這樣深的淵源。
所以泉定緊挨著宿州卻不歸宿州府治理,難道就是為了這個?
可是即便先前有梁伯晟遮掩,再後來呢?
“後來裴老爺子拉著車馬家當自宿州來,來往邊境做周邊數國買賣,生意越做越大一下子翻騰起來,泉定也跟著雞犬昇天,日子這不就好起來了?”
“東家,咱這上邊這塊牌子擦是不擦了?”
“誒,誒,擦,怎麼是個不擦?裴老闆今日回城,咱近在眼前,給他瞧著牌匾烏了像什麼話?”
灑掃的夥計叫了一聲,店家堆笑拱手客氣兩句自去安排。
梁安和趙宴時再對視一眼。
梁安問:“你可曾聽聞此事?”
“略有耳聞。”趙宴時遲疑道,“不甚清楚。”
梁安嘆道:“泉定是個不起眼的小城,即便富庶也不過是一隅之地,沒想過竟有這樣多奇事。”
“趙國之大如泉定一般大小的城鎮數不勝數,倒未必全能入了旁人的眼傳遍天下。”趙宴時說,“方才提到的裴氏,我倒有聽說。”
梁安點頭:“我亦早有耳聞。”
裴氏的生意可謂遍佈四海,連梁安都聽說過可見一斑,這家人倒是敢想敢做有魄力,在數國之間來回周旋互通有無發了家,再後來連鹽茶這些官府管束的營生都有涉獵,可見裴家人在買賣事上也可謂手眼通天,有大本事。
當年尚不過是皇子的趙敏時曾接弘文帝命治理鹽幫事,拉扯連坐百餘人,處置幹脆利落將多年大患治理清楚,弘文帝龍心大悅,因此加封親王。
這麼大的案子,裴家人做這樣大的買賣沒受牽連,可見他們自有他人不可企及的生存之道。
梁安掏錢放在桌上,沒再打擾,帶趙宴時往城裡去。
一路熱鬧,說是張燈結彩也不為過了。
梁安左右來回張望,朝一側糾結道:“這總不能……全是為了那位什麼裴老闆回城做的吧?”
趙宴時想,雖不可置信,但應當確實如此。
他還沒答,有在身邊聽見的,又熱絡解釋來:“二位公子是外地來的吧?裴老闆這次離泉定一月有餘,二位來得正巧,不要急著離泉,明日夜裡還有圍泉篝火熱鬧非凡,不妨玩過再走。”
梁安借機詢問:“這位兄臺,多有冒犯不要怪罪,何故一位商人回城這樣熱鬧?”
“不知者無罪嘛,算不得什麼。”大哥擺手笑道,當真解釋起來:“裴老闆是咱們泉定裴府的小公子,單名一個真字。對泉定人來說裴老闆可不只是位商人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