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皎潔
經此一事梁安不想再在湘城久留,人多眼雜,總有心餘力絀之時。
他守在趙宴時門外,一夜胡思亂想。
天剛矇矇亮,湘城中宿下的三百餘人又悄無聲息出城,繼續趕往該去的地方。
梁安想要盡快趕到宿州,以免夜長夢多再生事端,連飯水都是將就著邊走邊解決,直到第二日正午時分,人不歇馬也要歇歇。
荒郊野嶺沒有人煙,老盧已驅馬去尋找能休憩之地,很快回來,說不遠處就有茶攤擺著,不必繞行,正是他們必經之地,問了說備有幹糧給過往趕路的行人。
這樣一來倒是正巧,老盧見梁安點頭,就此去安排。
梁安勒停馬,等身後的馬車上來,駕車的春子見梁安停下也機靈趕了兩步和梁安並行。
梁安隔著車簾低聲解釋情況,再說:“委屈殿下。”
“無妨。”趙宴時沒撩開窗簾,就叫梁安看著安排就是。
梁安應下,對春子點點頭,一天被反複提醒無數次,春子當然知道將軍是要叮囑他好好駕車,小心別顛著車裡的小王爺,忙眯眼笑著沖梁安行了個軍禮扯好套馬的車繩。
梁安被他逗笑,也對他沒什麼不放心的,春子比他還小四五歲,家裡窮得吃不飽飯才送到軍營裡當兵,剛來時還不如個雞崽子壯實,招兵時老盧也是可憐這孩子才收了他,現在也長高了,人又機靈又勤快,連伏山這沒心眼子的都喜歡這孩子。
所以梁安才能在出京都時放心把谷搖光、谷知昂兩人交給了小春子看顧,想起這兄弟二人,梁安又不免想到谷搖光身上究竟都藏著些什麼秘密,至於他們兩個到底會不會去淮州,梁安不知道,但他心裡期望,他們會去。
短短幾次接觸,雖對谷搖光有所防備,但梁安沒質疑過這是個頭腦聰明的人,谷知昂是被他有心培養也好,是天生聰慧也罷,這樣兩個人才,若能塌心留在淮州,是百姓的福氣。
梁安不會強硬留人,把選擇權交給他們,如果他沒看錯人,或許會得到一個比他預估的還要更好的結果。如果他看錯人了,梁安也不會失望,只會遺憾,北趙太缺人了,或者說,北趙邊關城池太缺人了。
如今青州的空白被林鴻羽補上,其他地方依舊是在用老辦法強撐,現下樑安還活著,梁家印信對各州城的守城將士還有威懾有,但梁安從昨日夜裡坐在趙宴時房門外開始想,若死的不是別人,而是梁安呢?
這是個沒有解法的死局。
如果梁安真的死了,最高興的人無非兩撥,所有被青州軍壓在關外的敵國軍隊,以及高坐廟堂蔑視武將的那些文臣……或許,還有尚未死去的弘文帝,和已成新帝的趙琮時。
“不許將軍見太平”已不在天邊而近在眼前。
從前梁安帶著用不盡的蓬勃朝氣去面對所有難關,在他人生裡似乎永遠沒有過不去的坎坷,直到這一年多的時間走得每一步都步履維艱,梁安恍惚中想,原來他以為只需要打贏勝仗就可以戰勝一切的念頭是年少無知,原來他梁家人要的“天下太平”須得對抗的艱難一步並非東邦或南祁,而是北趙。
梁安還是長大了些,他已可以將這些令他血湧憤怒的念頭平靜想出來,但在回神的一瞬間,他又為自己的“平靜”驚慌。
“挺直。”
竹板啪一聲打在少年背上,刺痛叫人條件反射更繃直了身子。
“一時懈怠則遭其苦,懈意一生,即為自棄。”
盛師父在管束功課時候尤其嚴厲,從不會笑。
“出手即要一招斃命,沒有把握就等待時機。”盛天將劍尖豎在梁安胸前,只要他低頭彎腰便會刺傷,“再長久的等也要清醒警惕,不要麻木令握在手裡的劍傷了自己。”
尚還年幼時梁安總想去玩,練功枯燥辛苦,他問:“師父,還要多久?”
“啪——”
又是竹板落在身上的清脆聲,叫少年梁安緊緊閉上了嘴。
“對手不會答複你,時機是自己等來的。”“在那之前,你能做的就是清醒等待。”
梁安不知現在是否算是麻木,但他很快挺直脊背,像是聽見了竹板劃破空氣拍在皮肉上的聲音。
【挺直。】
他不能著急,或許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前夜的等待,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在那之前,他要挺直脊骨,保持清醒。
絕不能麻木。
“將軍,下馬吧。”
梁安回神,去趙宴時車邊不叫他下車:“公子,此地簡陋,我叫人送茶水來。”
車裡淡淡應了一聲,沒說別的。
昨夜後梁安覺察趙宴時好像又不太一樣了,具體是哪裡得問題梁安也說不上來,但好像是不想理他了,可這種不理會又跟之前的生氣不太一樣……
梁安深覺自己愚笨,實在猜不透,又想著或許是自己多想了也不一定。
畢竟趙宴時也跟他說話,梁安說話問話他也一一應對,只是好像不怎麼想看見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