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梁守青。
父親一生,從未說過有關弘文帝只言片語的不好,他像這國最勤勞的黃牛,埋頭不語勤勤懇懇,直到死去。
他教給梁安的,叫梁安學的,都是忠君報國。
梁安懵懂學來,在青州踐行,卻沒想過折在國君所在的京都之中。
京都太可怕了,梁安想,這吃人的城渾濁汙穢,沒有半點清明,說他厭惡也好,說他膽怯了也罷,他無法將青州的梁安留在這裡,即便有割捨不下的人事,他卻依然想要逃離。
真正對弘文帝失望是在什麼時候梁安說不清楚,或許是他一再質疑梁安的真心,或許是梁安發現母親的死似乎另有蹊蹺,又或者,就是在看到趙宴時手上一道道亂糟糟的鱗鱗切口時候。
梁安沒法不失望,連帶著對這個王朝,對他腳下踩著的土地,都生出一股駭人的冷意。
也許弘文帝當日駕崩,梁安還更能維繫著對國君不誠的恨意。
這念頭罪不容誅,但梁安已能平靜想完而不膽怯了。
“陛下。”
他早已不是陛下,但梁安還是這麼叫了。
他總算抬頭,直勾勾望進弘文帝閃動的渾濁眼球裡:“臣有事想要問一問你。”
弘文帝的頭晃得厲害,梁安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單膝跪下,離他極近。
梁安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壓低聲音問道:“陛下宣旨太子輔國那日,蕭貴妃提起家母,臣想知道,為何?”
那時林廣微宣旨,不過讀了一半,趙慶時結果如何還不分明,蕭華英闖了進來。
【陛下不如賜死嬪妾,泉下是否有衡明郡主等妾尚未可知!】
梁安太想知道了,他太想聽完貴妃的話了,但先是被林鴻羽打醒,再然後貴妃死了……梁安說不出的痛苦。
若知有這一日,梁安無論如何也要追出去,一盞鴆酒,一條白綾,他都不在乎。
要他記掛在心中的人實在太多,這家國安危都蓋在他頭頂卻又不許他手握重權,憑什麼,這世道究竟是個什麼道理?
既然如此,便叫他只是做個孝子查明母親之死是否有異,難道也不行嗎?!
弘文帝笑了,他笑起來五官扭曲詭異,但那確實是一個古怪的笑。
笑完之後他口中像含著什麼東西,拼命蠕動著一字一句吐了出來。
他說:“一個死人,胡言亂語。”
“蕭貴妃想救四皇子,她當日情急,所言必定是要有十足把握能叫陛下停手的事情,我娘故去十年之久,她為何會無緣無故在那時候提起!”梁安壓抑著聲音越說越急切,直到最後連眼裡都布上血絲,盯著弘文帝連眼神都不敢飄移半分。
弘文帝也盯著他,捱得近了,從他喉嚨中發出的如破爛風箱一樣的呼哧聲更響了。
他們兩個的呼吸聲都極大,撞在一起吵的人耳疼。
“梁安。”弘文帝口齒不清叫道,“你不想……”
梁安聽不清了,握拳更湊上前側耳去聽。
“不想……看你妹妹過了生辰再走嗎?”
梁安猛站起來,後退數步撞倒了一側的屏風,聲音之大震得梁安渾身發麻。
咚咚跑動的聲音過來。
“出什麼事了?”趙敏時慌張叫道,“父皇你——”
他眼看弘文帝好好躺在長椅上閉了嘴,腳下疾行也慢下來,看梁安背對著他踩在摔倒的屏風上。
“換我住口?”梁安冷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