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紹從未提過。
他在梁安面前永遠是向上的,是開朗快活的,是熱烈有生命力的,他教梁安騎射兵法,卻從不約束梁安想要怎麼活著,他從沒提過京都是灰色的,是痛苦的,梁安從他口中聽來的京都全然是另一個模樣。
其時目的梁安猜不透,但他想,那是大哥期盼梁安能擁有的京都。
那裡有嫉惡如仇的好官,有仗義執言的俠士,有與他一樣意氣風發的少年並行奔馬盡興瀟灑。
梁安再不能做隨心所欲的梁安,自此以後他身上流淌著的血每一滴都是父母兄長延續的希望,這世間會有行走泥濘不顧一切只求正義的少年俠士,梁安已做過了,只是沒有以後。
但這些梁安夜不能寐思來想去痛下決心想要掩埋在另一處暫且不要擾亂他心思的人,偏偏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只要一眼就幾乎要全然潰塌,忍了又忍才吞下了幾乎要露出齒縫的叫聲。
趙宴時如有所感,緩緩抬頭,眼神飄到梁安臉上像是捕捉痕跡地笑了,又很快收回,眼神再次飄向另一處。
梁安攥緊的手還是松開了,他垂眼慢慢吐出一口氣。
人生總有離別,梁安知道。
再沒有比梁安經歷過更多離別的人,從出生起與父母親聚少離多,隨父親去了青州後的幾乎每一天都有人來有人走,可能前一晚上還在揹著梁安逗他玩的叔叔伯伯,第二日就會走進戰場再回不來。
他早已體會過更為痛苦的分離,卻從來無法習慣,更沒辦法因此輕視離別。
這是梁安人生裡一門又一門無法放棄的課業,即使不喜歡也得走下去。
他別無選擇,起碼現在別無選擇。
殿門被開啟的一瞬間即使有數人扶著也依舊有沉重的朽木轉軸聲冒出來,梁安偏頭看向殿門。
趙宴時,起碼他活生生立在此地,他還活著。
梁安想,這已足夠了。
梁安見的一行人是諸位皇子,以老大宣王趙敏時為首,身後兩位樣貌難以分辨的兩位清俊男子正是賢妃兩個兒子,面色如常站著的那個是老五趙昕時,緊緊靠在他身上幾乎貼得嚴絲合縫四處亂看的是他胞弟,老六趙晗時。
聽聞趙晗時因幼時疾病至傷,直到現在仍是孩童心智,瞧他偷偷拽住哥哥衣角的兩根手指,想必是真的。
已自己走得很結實會跑會跳的皇長孫趙元禛也被宦官帶著站在前列。
連後宮幾位娘娘也已候著,站在首位的是太子妃淩雲芷,卻不見貴妃。
等到各位被召來此地的人都各自垂手站好,梁安抬眼看由屏風擋得嚴嚴實實床簾緊閉的床榻。
老四趙慶時和他的貴妃母親皆不在場。
這樣男女齊聚一堂擠在寢殿裡是建朝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梁安心裡一沉,心知不好。
寢殿門被闔上,細微的響動在鴉雀無聲的此時都顯得刺耳。
宮門緊閉隔絕外界的聲音,更讓屋裡叫人喘不上氣的靜。
梁安耳尖一動,像是聽見了誰的啜泣聲,再然後就是靴底踏在地上的聲音從屏風後出來,他撩開衣袍緊緊貼地,聲音藏也藏不住的哽咽。
“兒臣琮時謹遵父皇教誨。”
太子妃拽住一旁尚還懵懂的趙元禛,摁著他跪在太子身後。
先前沒跪下的也撲啦啦跪了一地。
很快梁安就知道了,趙慶時和貴妃都不曾出現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