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句編排自己的玩笑話,你又當真了。”
他小臂被人拽住,邁出去的腳也頓在原地。
“旁人如何編排是旁人的話,你若也認了才是叫旁人痛快了。”梁安沉聲說道,“你與他人無異,若說不同也不過是比我這等粗人更好看些,怎麼這世道如今不許人長得好了?是副俊俏模樣就是異族了?”
趙宴時笑了一聲,將手臂從他手中脫出,抱著花燈繼續朝前走:“你說這些不過因為你生來就是趙人,闔家上下都是北趙的恩人,我比不得你。”
“如何比不得?怎麼比不得?生來是趙人如何?生來不是趙人又如何?”梁安跟上去,偏頭想看他臉色,卻被白紗遮住瞧不清楚。
他急道:“你我初識時我因你出身貴重不肯接近,你又是如何說的?宵行,你勸我時我當你認為朋友不問尊卑,人生來選不得身世。即便你母族在西番也不是旁人輕賤你的理由。”
“當年梁大將軍攻佔西番城池殺入西番城中時也與你一樣念頭嗎?”
這句話說出口兩人都停下恰好掩在牆角暗處,在這尷尬時候反倒詭異的清淨了。
焰火炸響時,趙宴時手裡的河燈幾乎要控制不住地捏爛。
他低聲說:“靖之,我不是……”
“那時我還未出生。”梁安接過話頭,認真說道:“但我知道,我爹他不是嗜血屠戮之輩,踏進西番收回的五座城池是當年內亂西番從北趙手中奪去的,宵行,我不是因為你提起父親想為他遮掩什麼,但他想要的不是西番,是北趙人失去的家。”
“當然如此。”趙宴時急促起來,“我也是北趙人,我生在北趙,長在北趙,身體裡流淌著北趙的血,我不是要質問你,只是想說……”
“不一樣的,靖之。”他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聲音低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梁安怔住,看趙宴時抬手撩開了帷帽,露出了他楚楚動人的臉和被升騰在空中的焰火照亮的眼睛。
“這是我踏進國子監中學會的第一課,他們教會我,有與他們不同之處的就是異類,如果生在北趙的我不是趙人,母親來自西番的我不是番族,那麼這個世道裡除了阿孃,誰與我同類?”
梁安抓住趙宴時要放下的手腕,炯炯盯著那雙眼睛:“旁人說什麼自有他們去說,梁家背負的罵名我也從不聽進耳裡,人活一世只為能叫自己高興的人活,那些腌臢雜碎不過是些不必放在眼裡的過客。”
趙宴時抓緊手裡的蓮花燈。
“我身處京都之中又有幾人以真心待我?時至今日整個光明殿中分列兩側的朝臣大人們盡是文臣,除了我。我站在其中格格不入,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都像是在和所有人作對。”梁安去取他的帷帽,被趙宴時反手拽住。
梁安這回半步不讓,任他拽住自己的手目光炯然盯在他臉上:“梁安的名字落在朝堂之上也是其中異類,我與他們站在一處是否又是他們眼中其心必異的那個?”
趙宴時低低搖頭,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搖頭。
梁安堅持,面色不改,昂著頭露出鋒芒斥道:“他們說了就算嗎?他們又算是什麼東西!”
那頂用以遮掩的紗笠還是捏在了梁安手裡。
他寬大的手停留在趙宴時額邊,微微蜷回又大著膽子伸直,終於撇開壓亂在額上的長發。
“不怕,宵行,這世上再多人閑言碎語也不怕。”梁安輕聲說,“此後有我與你同在,旁人輕你就是輕我,旁人欺你就是欺我,若這世間必會有人事事分個你我,那咱們倆人總在一塊兒,站在你我對岸的才是異類。”
趙宴時抓住梁安垂落的手,停在他臉頰一側。
“梁靖之。”他冷然叫道。
梁安被他抓住手掌無措,方才還鄭重其辭,眼下臉轟然紅透眼睛不知道該落在哪裡,另一隻手快要捏碎了手裡的鬥笠,甚至無暇去聽趙宴時的語氣冷淡與往日全然不同。
他只能磕磕絆絆問道:“什……什麼?”
“你總會如此嗎?”
又有焰火炸響,掩住了這句聲音本就不大的話,花火落下來映得趙宴時的冷臉火熱,梁安呲牙笑得一臉燦爛。
“宵行,咱去找個明快地方把河燈放了怎麼樣?”
梁安話音未落,聽見有棠月的聲音遠遠叫他。
“哥哥!”
他忙回身去找人在哪裡,往外踏了一步就站在了明亮的月光下,他揚著手叫:“阿月,哥在這裡!”
這一瞬間的功夫手裡的紗笠被人奪去,梁安錯愕回頭趙宴時已重新戴上退了一步掩在牆角暗處。
“我不求天。”他手裡的燈塞進了梁安懷裡,“這只花燈託付給你。”
“靖之,祝我如願以償。”
梁安錯愕間低頭,看著中心只輕對折起來的紙被風輕輕吹拂開,一個“梁”字列在其上,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