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楚稼君在浴室裡昏倒了,背上一片紅的疹子。
醫院晚上沒什麼人,他把人背去急診,測了體溫是三十九度。醫生看了看,先問紀勇濤:你出過水痘沒有?
紀勇濤出過了:他出水痘?這麼大人還出水痘?
醫生:理論上只要沒出過就可能出。他還挺嚴重的,症狀和其他人不一樣。
紀勇濤心裡咯噔一下,前幾天剛好有個警員家屬的孩子,因為白血病,單位裡給他捐款。
醫生看著驗血報告,眉頭越皺越緊:他是你弟弟?是親弟弟?
紀勇濤:不是,是表弟。
醫生:那他的疫苗接種本在你這嗎?
醫生:疫苗接種本,進小學要看的,疫苗沒打全不給進學校啊。他這症狀,要麼有卡介苗漏了,要麼失效了。而且你看他驗血報告,這一大堆抗體都陰性……
紀勇濤:陰性是指?
醫生:呃,不好說,可能就是……就是他小時候,爸媽沒帶他去打這些疫苗。
紀勇濤:會這樣?我老家那邊還挺發達的啊。他缺幾支?
醫生:一支都沒打。
今天先打了一針,下週再來。要這樣每週陸續來補疫苗,直到那本小冊子上的疫苗全部被打勾。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不是因為打針的關系,楚稼君疲憊地睡著了,靠著紀勇濤睡著,手裡還抓著那本海子的詩集。這些詩句比顧城的詩更詭譎難懂,他完全看不懂,可讀完後又好像莫名懂了什麼。
這種“懂”,與其說是知道字裡行間的意思,不如說更像是更深處的心裡被哈了一口氣。他夢見《死亡之詩》裡的少女、蘆葦與遺骨,那些骨頭長得和自己一樣,許多面無表情的白裙子少女將它們丟進銅箱子裡,用白蘆葦花蓋住,推進很深的水中。
楚稼君夢見過許多次自己的死亡,每次都以驚醒收場。可這個關於死亡的夢,卻寧靜得如晴天時愛呀河的淺流水。
他聽見紀勇濤喚醒自己:怎麼了,夢見了什麼?……怎麼哭了?
紀勇濤理了理他的長發,替他遮住一片落在眼睛上的殘陽: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在夢裡還能哭出來呢?
楚稼君平靜地睜開眼,擦掉眼淚,說忘記了。
楚稼君:你看得懂海子嗎?
紀勇濤:看不懂。
紀勇濤:而且不喜歡。顧城的東西我也不喜歡,但兩種不喜歡還不太一樣。
紀勇濤:我知道海子寫得好。但他總在寫“死”,寫到最後,自己真的死了,許多人看了他的詩,一邊哭,一邊覺得死是很美好的事,這是很嚇人的。
楚稼君看看封皮:上面寫他“熱愛生活,歌頌生活”。
紀勇濤:出書的人很多不讀書,正常。就好像警察辦案子,自己又不會去犯案子。
楚稼君笑了,覺得兩者還不太一樣。但他邏輯很糟,不靠強詞奪理就繞不過紀勇濤。
紀勇濤拿過他手裡的海子詩集,和自己手裡的其他書蓋在一起。夕陽下,路邊是個小公園,許多年輕人圍成一個個圈,為現代詩的複興而沉醉。
紀勇濤隨手翻了翻海子的詩歌:他寫死亡,寫得可真好啊。看得人不怕死了,真是嚇人。
楚稼君:這不好?
紀勇濤:對啊。因為他寫得太好了,大部分人是沒法分辨和自控的,很容易為他寫的東西發瘋。
楚稼君:寫詩的不都是瘋子嗎?我看報紙上說,顧城也瘋瘋癲癲的。
紀勇濤:你看小嬰兒、小孩,還不懂事時候,就是哭,就是尖叫,和瘋子一樣。得受多少教育、讀多少天的書,才從瘋子變成正常人?其實很難的。詩這東西,又把正常人變回了瘋子。
紀勇濤把書歸到自己遠離楚稼君的那隻手裡:你不喜歡這個,也挺好的,少看看,少點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