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他無端發問:“大馬最少有二十多家動物保護機構,你怎麼知道是這一家?”
這個問題沒有前因後果,十分跳脫,但對方僅僅是靜然一瞬,接下來便答得十分自然:
“很簡單。不過是每一家都碰一碰。”
“每一家你都有投錢?”
“沒有,另一種邏輯。”對方說:“過去幾個月我在這裡舉辦了幾場慈善活動,不過很幸運,第二場就找到目標。”
這樣的回答並未出乎多少意料。卞皎倏忽笑了下,像是迸開的一瞬浪花,聲音隱沒鼻息。
“那你真的很喜歡馬來亞虎了。”收回視線,他眼睫彎彎垂下:“第二場就找到現在唯一一家保育馬來亞虎的動保機構,運氣真的很不錯。”
對方從善如流地點了下頭:“哦,原來我是來找馬來亞虎。”
“也不是吧。”卞皎忽然說:“是嗎?”
“你覺得是嗎?”
“是啊。”
“那就是了。”
卞皎的唇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輕輕勾起,捋了把發絲,他也背過身來學著身旁的人背靠在欄杆上,不過對方是雙手抱臂,而他的兩隻手肘則是反撐在杆上。
就這樣站了許久,視線範圍不遠處的餐廳窗內又離席一桌。
餐桌上五根蠟燭的燭臺擺飾換了又上,僅僅一個傍晚就不知會重新裝飾幾回。不知下一桌入席的會是誰與誰,五小時前他們在做什麼,五個月前又在做什麼,五年前又在做什麼——
卞皎忽然這樣問出聲。
其實根本沒想法得到答案,但夜色岑寂中身邊的聲音卻回答他:
“五小時前,我在首都飛往吉隆坡的飛機上。”
這是裴子騫五個月以來唯一一次前往馬來西亞。
現代社會一張機票價錢不過一餐晚飯,飛行如此容易,過去的五個月時間中他卻像是抽不出一天空閑。
正如宋清所說,與鵬遠完全割席是一個艱巨之舉。那晚於空中餐廳和卞皎吃完晚飯,裴子騫緊接著飛往柏林一趟,回到首都後便與裴建華見面。
他帶來律師起草的協議提出雙方各退一步,裴建華卻嚴詞拒絕。
裴子騫便不再讓步。
“既然您執意,可以著手從我手中接過oneiro股份。”他說。
裴建華皺眉問:“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像您所說血緣相親,oneiro交到您手中我再放心不過。”裴子騫的聲音平得像一條直線。
他說:“oneiro我不要,鵬遠也一樣。”
講完這句話他便離開,甚至連發怒的機會都沒有給裴建華。
再一次見面已是幾個月後。
這次並非裴建華強制邀約,也不是裴子騫主動探望,而是醫生通知家屬會面。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後,裴子騫本預備直接離開,但轉角處的病房竟剛巧推出一把輪椅。
輪椅上的裴建華一眼看見他,側首對身後的護工說:“換他推,下樓,去花園。”
裴子騫一言未發,從護工手中接過輪椅。
裴建華的身體枯得不成樣子,面板也變得黑沉,整個人的五官其實已經脫相。他許久未在公眾前露面,即使隱瞞再好外界也對他的身體狀況多番猜測,將一切公開於眾不過早晚的事。
私立醫院的花園是最典型的庭院裝潢,河道、綠植、中式建築交織,裴建華在一處噴泉旁示意停下。
裴子騫很輕易就看出他已知道醫生約過自己會面。
果然,裴建華緩緩開口:“這一輩子,我不知道到底算什麼。”
說完後他停頓一刻,抬頭看向裴子騫。
他對他說,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話不假,他說裴子騫可以不接手鵬遠,也可以就在這幾個月與他一起選位合適的職業經理人,或者挑選信託機構,統統都可以。他對裴子騫講說oneiro的事情,畢竟是你們的一番心血,即使你不接手,oneiro在國內發展也不需要完全與鵬遠脫鈎,畢竟你姓裴,你的媽媽也姓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