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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出這句話前,卞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聽到一個怎樣的回答。
其實對方那會兒的電話已經講得夠清楚,畢竟交往過一場,料想是今天方岑接通電話時向他告知的訊息,知道後下午就從海市趕回來,加之不久前的熱搜事情,從前任的角度講,裴子騫確實足夠重情重義。
但如果真的是這個原因,卞皎覺得自己並不需要。
裴子騫站在路燈靠外一步之遙的位置,那雙眉眼因為光影變得深邃,尚未開口說話,卻聽卞皎先一步繼續開口:
“我父親的事情,你實在沒必要勉強自己參與。”
他忽然提及到鄭懷遠。雖然今天是這位長者的主場,但從下午見面以來他們都對這個話題緘口不談,就像有著共頻到極致的默契。
“他確實對不起你,他對不起很多人,”卞皎說,“這是他自己的話。”
他的面龐被路燈灑照,五官像是被蒙上一層夕陽時分的紗霧。他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很不識好心,但他還是要說,他要逮著這個瞬間說,就像大一那年逮著稍縱即逝的日出,企圖在那一刻悟出無數的人生道理——
“直到他病倒半年後,”他講,“我才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我們的關系。”
裴子騫的眉間似乎動了下,但卞皎並沒有就此停住。
“那時候他的病剛剛好轉,腦梗的失語症狀有過短暫的緩解。”
那學期卞皎有一節週三晚上的課,鄭懷遠需要陪床,他聯系教務退課無果,就只能下了課再趕到醫院。那一天他到時快十點半,過去這個點鄭懷遠向來早已入睡,但那一次,對方竟然端端正正坐在床頭。
一場大病可以讓人瞬間如山倒塌,鄭懷遠臉上的皮肉在不知何時消失,脖頸出現那種豎著的、只會在更長他十歲的人身上見到的筋,朝卞皎投來視線時,竟連眼神都變得垂老。
他明明是那種怎麼都不會老的人。
記憶之中從第一次見到鄭懷遠,對方就一直是一個風光的樣子,八九年的時光匆匆流逝,正值壯年的人身上很難找到歲月留刻的痕跡,卞皎一度以為鄭懷遠還能再折騰至少二十年,折騰到即使連他都老去,對方也依舊是記憶中那個第一次見面就正確叫出他名字的叔叔。
一看到卞皎進入病房,鄭懷遠就開口:“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是今天?”
卞皎的腳步停下,他盯著對方脖頸上已經鬆弛的肌皮,察覺自己緩慢地開口:“什麼今天?”
“你媽媽的生日。”
鄭懷遠用一種責怪的眼神看著他,像是在說你居然連媽媽的生日都忘掉。
卞皎張了張唇,沒有說話。
那天的日期他記得很清楚,剛好是農歷八月十五中秋過後的一週多一天,但那天並非他母親的生日,而是另一個同樣重要的日子。
那天上午卞皎剛去城西的墓地獻了一束花,路上遇到交通堵塞,下午上專業課遲到了十五分鐘,還好老師並未計較。一整天的時間,他都因為這場鮮花匆忙得不可開交。
但他依舊不想和麵前的鄭懷遠討論這個話題。
另開話輪,卞皎試圖將注意轉移到護士今晚是否會來輸液體上,鄭懷遠卻意外的清醒。
“小皎,餃子……你有沒有去看媽媽?”他忽然說:“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一定會好……萬一…你就去找張阿姨,找碧雲阿姨,我在悉尼為你留了套房,賬戶還有一些錢,足夠你生活。”
他的話十分淩亂,聽起來令人覺得像臨別寄語,忽然好起來的精神也像是傳言中的迴光返照,各種狀況都令卞皎四肢湧上麻意。
“爸,你別這麼想……”他說。
鄭懷遠卻緊緊注視著他幾秒,突然哀泣出來。
伴隨著喉間的痰音,他胸口就像一棵枯樹被風吹過抖落黃葉。
“這輩子活到頭,我對不起好多人。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媽媽,當初就,一直到……爸爸只想你好,現在只想你好…你去找他了嗎?兒子,你去找裴子騫沒有?”
裴子騫的名字出現得十分突兀。
卞皎怔在原地:“……什麼?”
“不該攔著你找他,該讓你…我也對不起他,他……老天爺,我究竟對得起誰,究竟對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