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語氣依舊平靜,但眼神卻涼得透頂。
陳素忠茫然抬首,大概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收起手機,他說:“我們是一家人,沒有你家我家之說。”
“是嗎?”裴子騫說:“可是我姓裴,你姓陳。”
這句話陳素忠曾經親自對裴子騫說出口許多次,不過可能連他自己都已忘記。
看著對方無措卻又沒有反駁的樣子,裴子騫低下眼眸,笑了一下。
“算了。”他說:“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陳素忠說有。
他從放在椅上的包中取出一張卡,遞到裴子騫面前。
“你打來的兩次錢,大伯當時用了一半去買房。”他說:“作為長輩,本來就不應該用你的錢,這不前兩年拿到一筆補償,現在總算湊齊還給你。”
銀行卡薄薄一片,唯有數字凸起,裴子騫眉間逐漸皺起,只拿目光劃過這張卡的表面沒有抬手。
“為什麼要還給我。”他問。
陳素忠說:“你在外面打拼不容易……”
裴子騫打斷:“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這筆錢?”
陳素忠怔了下,說:“你一直是一個孝順的孩子。但是大伯大媽不想拖累你,這幾年錢難掙,你現在在做生意,指不定什麼時候需要用錢。”
“所以你覺得我給你錢,是在孝順你?”
裴子騫忽然輕笑出聲。
良久後他說,“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對你。”
五年前離開陽市,他未告知任何人去處,也未與國內曾經的任何故人有過聯系。
那年跨年,他給自己放了一個假,在家花三天時間重新讀完幾本已經快失去記憶的舊書,期間也動過想法孤身去到波士頓郊外看某片被松針遮蓋的湖畔,不過還是被課表捺住腳步。直到幾個月後,他傍晚路過一間中餐館,忽然發現懸掛在高處的紅色燈籠,才恍然望向窗邊那熟悉又陌生的倒貼福字。
新一年的春節來得這樣無聲無息,忽然令他想起書裡的那句話:人只有在舉目無親的遠方,才能夠真誠地活著。
他於是開始看見自己。
在那之後,他第一次給陳素忠彙款,第一次聯絡到宋清,提出要與對方一起做些東西。
也是在那時,他第一次在異鄉開啟舊手機,將資料全部傳輸出來,包括那張已經用過的天空照片,以及那段演講影片,還有成千上百條來自對方的訊息。
當一個人身邊環境翻天覆地改變,過往的事情就會無可避免地變得陳舊模糊,有時甚至像是上個世紀的事情,又或者是一場好夢後的追憶,連曾經最痴迷的雙唇觸感都像是幻想,對方的臉孔也變得漫漶不清。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分不清他的回憶中哪一部分是現實,哪一部分又是自我寬慰的無端幻想。
就像飛海市前宋清接到的那通電話,宋清講他不接電話是因為嫉妒,但他可以很確定地說,完全不是。
他並不嫉妒這通電話是打給誰,又是與誰說了什麼,他只知道自己不接電話是因為害怕,害怕聽到對方的聲音,害怕再度與對方對話,害怕一切又是無端增添的幻想,到最後依舊改變不了定局。
可當在海市,當裴子騫從錢宇口中得知曾經有人來找過自己時,他忽然意識到什麼。
很可能一直以來,他都把一些事情完全想錯。
比如現在,他嚴陣以待,以為陳素忠找自己不過是為了金錢,可對方與他聊的只有親情。又比如過去,他曾以為卞皎被現實拖累而不得不放棄一些事情,自己也是那被放棄事情的其中之一,可又有人告訴他,對方竟然來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