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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海市淋過大雨的這個深夜,卞皎的腦海裡只不斷重複著兩個曾經最親密的身影。
一個他已無法把握,另一個還尚可珍惜。
這次從海市回到首都後,卞皎的重感冒終於痊癒,也隨之終於結束了與鄭懷遠的嫌隙。
很難說清他究竟是原諒了對方,還是僅僅覺得沒有必要再這樣下去。
鄭懷遠並非他的親生父親,但卻真真正正養育了他這麼多年,雖說後來有隱瞞欺騙,可父愛從未虛假。天底下哪段關系不是由這些複雜的過往構成的?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拿著計數器去衡量你對我有多好,我又回報了你多少,衡量我們之間有過幾次爭吵,彼此誰先低頭最多。任何一種愛裡都不能夠只有這些,因為這些對愛來講真的太少了。
後來卞皎才瞭解到在他這次拍攝期間鄭懷遠就已入過一次院,但卻不允許紅姨告訴他。直到近一年後腦梗真正發作,紅姨才講說那時你爸就得過一次小中風,醫生說他不能再像那樣喝酒下去,誰知道他不把自己的命當命,這樣的事情,誰也沒有辦法。
卞皎那時正在醫院繳費,聽到這樣的話後竟然一時怔立著不動,手上的付款碼還放在掃描機上,直到護士和紅姨提醒了他好幾次,才終於像回過神來般走開。
他渾渾噩噩地坐到旁邊的鐵椅上,手裡的手機慢慢慢慢失力掉落地上,眼前不斷閃過許多場景但卻沒有一幕能夠凝結成現實。耳邊喧囂像是另一個世界,他突然覺得自己被孤立出來。
整局二十歲,活得全盤皆錯。
什麼都錯,什麼都錯過,不管是愛情,還是親情,又或者是友情,他統統沒有一樣好好把握。
最錯的是,他明明有辦法不錯。
如果那時他沒有選擇接那部電影,沒有跟隨劇組去到海市,他就不會錯過鄭懷遠疾病的先兆,作為兒子,他完全可以督促父親注意身體,他完全有機會要對方把自己的命當命,他完全有辦法,至少有辦法降低這一切發生的機率。
可是他仍然做錯。
就像在法院那次走出門外。
那天他在鄭懷遠與別人的對話中聽到無數個假到荒誕的謊言,恍惚間滿腦子想的全是自己母親的事情。
他想為什麼,分明自己的親生父親就是出軌離家,為什麼母親要做這樣的事情,為什麼鄭懷遠要離開他的原配出軌,為什麼要一直把自己蒙在鼓裡。無數個為什麼交疊重合,一直到返程回酒店時奔下車在路邊某棵不知道什麼種類的樹下幹嘔,嘔到喉嚨裡一陣腥辛酸刺,卞皎才反應過來剛剛在法院門口,自己好像有與裴子騫對視。
那分明是他期待好久的對視,等待好久的對視,可那時他什麼也沒有做。
他甚至連多停留一秒目光在對方身上都沒能做到。
就像是刻意迴避,他知道自己父親的謊言給對方帶來了多大的打擊與傷痛,與其說是擔心對方不願意見到自己,不如說是害怕,甚至連聯系對方的勇氣都沒有,他覺得就像現在自己對鄭懷遠的怨恨一樣,對方一定也這樣怨恨著自己。
他這麼覺得,卻不想這樣的覺得真正變成現實,就好像只要沒有聽到對方真正說出口,那他們的關系就能一直停留在有無限可能的時候。
時至今日,卞皎才終於反應過來一切都不是正確選擇。
他逃避與裴子騫的感情問題,逃避鄭懷遠代表的複雜的成人世界,甚至逃避曾經的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個週末,他按照母親的話對所有大人的任何問題回答不知道,只要白天成功逃避,夜晚就能在溫柔的懷裡甘甜入睡。
可是如今他已沒有母親,也無法再一覺到天明。
這次來陽市的前一天,卞皎下午見過心理諮詢師,夜晚便又做了一場夢。
夢裡他先是回到了陽中那條桂花大道上,裴子騫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上前取掉對方頭發上的那幾粒淡黃花瓣,然後一句話也沒有再說。接著又回到金湖別墅二樓,開啟那通藍白色包裝的壯骨粉後他先於對方抬頭,說出告白的話語。最後到法院那一天上午,他與對方對視後停下腳步,一步一步朝那棵枝葉如蓋的香樟樹下走去。
他在夢裡沒有逃避。
可這場夢的最後結局並不如意。
夢裡香樟樹下,裴子騫只靜靜與他對立站著,面龐被浮雲斟下陰影,直到手中的那根香煙燃出一截影白的煙灰,他才忽然垂下視線抖了抖,接著轉身離開。
果斷幹脆彷彿面對透明。
沒有與他說一個字。
醒來後卞皎在床頭怏然許久,才反應過來這場夢在現實中並未發生過,可一幕一幕卻無比真實。
尤其是裴子騫的眼神,平淡至極。
直到幾天後的傍晚,卞皎真的再次見到了裴子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