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當他真正問出裴子騫這個問題而對方回答很好之後,他突然就好像明白了那天晚上的整場對白。
他當然不希望裴子騫過好。
如果對方那晚的話是出於對他的恨,那麼他的想法就是出於純粹的自私。過去五年的時光裡,卞皎很少有時間能完全將對方從腦海中拋卻,他總是在深夜無法入眠時想起曾經的點滴,然而當每天的第一抹日光照在窗前時,一切好像又都在向他宣告一個不爭事實,那就是舊愛戀正無可避免地與新日升漸行漸遠。
漸行漸遠,可他不想只有自己留在原地。
“不管我的真正想法是怎樣,如今沒有立場說相反的話,”卞皎扯了下唇角,笑容顯得有些費力,“其實就連這場談話都很冒昧,畢竟你有未婚妻。”
“沒有。”裴子騫回答,直截了當:“我目前單身。”
卞皎抬眼,似乎與方才聽到的話相比,對這個回答要更為震驚。
“可……陳久玥?”
“同學。”
卞皎沒有料想到這樣的答案,他只知道鋪天蓋地都是二人大學相識,業已訂婚的訊息。
然而裴子騫這時卻又開口:“我只是不希望被人臆斷感情狀況,並非要向你做什麼解釋,不要誤會。”
卞皎握著水杯的手收緊:“我明白。”
一句話結束,剛剛被溫水沖淡的酒精氣味彷彿又升到鼻息,他沉了下目光,忽然將視線放遠到窗外。
日已西沉許久,唯有不知名的湖泊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窗外金湖如同今日般閃耀,他在二樓臥室,左膝貼著紗布,而裴子騫就在他身前,一切好像從那一天起開始改變。
收回目光,卞皎說:“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問你那句話。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沒有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那我們還會不會走到今天這步。我們會不會一直是朋友,一直到現在……”
“不會。”裴子騫說:“我從來不想與你做朋友,就像你不想與我。”
卞皎的眉微微皺起,他不明白裴子騫的這句話,卻又好像很能理解。
“…也是。”
他忽然輕而一笑,像是釋懷,眉眼間的神色終於放鬆,說出今日最長的一段話:
“畢竟就連做朋友這件事,一開始也是我先逼迫你。我從小到大並沒有什麼朋友,能遇見你真的很開心,即使一開始我們只會在上課的時候說話,但後來我找你一起出去玩,遊園會、煙花秀,你都有答應,雖然能夠看出來你並不樂意,但你能答應,就足夠慶幸。以至於後面,我離開陽市,又回到一個人吃飯的日子,都有些不習慣。”
裴子騫靜靜看著他說話,沒有要打斷的意思。
卞皎吸了一口氣,撥出。他忽而感覺好像又回到了當年與裴子騫一起補習的時候,自己有說不完的廢話,而對方只默默聽。
“其實我想,今天我不該講這些。我們能有機會坐下來說話,或許應該提高效率,我應該給你解釋當初發生的事情,講我的苦衷,就像昨天早上我在片場拍的那段戲,角色有一大段自白,託陳出當年的真相,然後就與家人轉為和睦——”
“你想錯了。”裴子騫這時終於開口。
他好像聽了一大段與主題無關的旁白,眸光緊緊看著身前之人,只想提取一條最精煉的主幹。
“我並不需要你給我託陳苦衷或者真相,我們的關系也沒那麼容易和睦。抓著一件事情不放手的感覺實在太累,卞皎,一切已經過去太久,你是否想過,也許你想講明的原委,我未必想聽。”
卞皎抬起視線,眼睫輕輕顫抖。
裴子騫話語堅定但卻依然靠在椅背之上,雙眸不濃不淡地同他對視,並沒有隨時起身要走的意思。
卞皎一直攥緊的右手就倏忽松開。
他不是沒有想過裴子騫會有這樣的態度。但在入座之前,對方體面應允的頷首,走在身後的平緩腳步,甚至是為他推一杯溫水的動作,都曾讓他心中無法壓制地生出僥幸,僥幸今天的交談或許能夠很輕松。可時至此刻,就像當初曖昧不平的心被對方一個吻給招降,這份僥幸也被對方親手撕碎,沒有片刻猶疑。
不知怎麼表述,但現在,他居然突然覺得一切變得好做。
既然沒有那麼容易和睦,那是不是就代表今天這場對話真的可以隨意。
卞皎於是微微後靠,也終於交疊雙腿。感覺自己學著對方調整到了一個極其舒適的坐姿,可其實這個姿勢並沒有想象中的舒適。只是再次抬眼看向裴子騫時,一切都變得極度熟悉起來,餘光中湖光閃爍,就像回到當年金湖別墅二樓那張白色轉椅——
“那你為什麼答應來聊聊。”卞皎問:“你想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