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殘提醒她:“有事說事。”
女孩坦白:“家裡小船壞了,爹和叔叔出海一來月呢,娘說歡大哥能補。”
洛九江聽聞這話,眼神立刻往旁邊七歪八扭的小房子上漂移一下,對這個決策抱以充分的懷疑。
沒想到時隔一陣,謝春殘不止面板變黑,口氣也變大了。他擺出一臉“這算得了什麼”的表情,大包大攬地點了點頭。
洛九江:“……”等等,死地那會兒你不這樣來著。
小姑娘得到應承,立刻就甜甜地笑起來。她摘了自己頂著的手編草帽,反手扣在謝春殘頭上,“哥哥”兩個字被她叫得又脆又親。
謝春殘隨手取了一碟子沒動過的燻魚給她拿走,再轉過頭來時神色已經相當得意。
他比了比小姑娘遠去的背影,對洛九江炫耀道:“看到了吧,不止她家,附近海女都知道十裡八鄉哪個俊哥靠得住。”
“你真會補船?”
“不會。”謝春殘坦然道,“我就是有錢。”
洛九江:“……”你這個解決方式,怎麼聽起來那麼遊蘇……
還不等洛九江念頭轉畢,就聽謝春殘自如地補充道:“當然,錢都是遊公子給的,我離開的時候他相送了好大一筆盤纏。”
洛九江:“……”果然!
吃過飯後,謝春殘硬是扣下洛九江和寒千嶺刷碗。
一貫持刀的手拿上抹布也是一樣靈活。謝春殘擦幹淨飯碗邊緣的一串水珠,突然低聲笑道:“回首望去,浮生若夢啊……”
“在我看來,卻是夢若浮生。”洛九江頭也不抬地和一盆髒盤子苦戰,語氣卻非常豁達堅定,“悲喜、酸甜和冷暖都如此真實,我們活在永不終結的眼下,而不是誕生於夢。”
謝春殘沉默了一小會兒。
過了片刻,他又重啟了一個話頭:“在死地的地宮裡,我做過一個虛假的,卻相當惹人留戀的夢。”
我知道。洛九江無聲地想。他還記得那一天謝春殘口鼻中撥出的掌中花籽,以及他一雙被淚水漬得微紅的眼。
他只是看了看身邊的寒千嶺,含笑附和道:“我也做過那樣的一個夢。”
“但它醒了,醒的好。”謝春殘懷戀而釋然地說道,“我終究可以擁有今天。”
話音未落,他反手一個擦得幹淨鋥亮的大飯鍋罩在洛九江頭上,烏黑一頂,算是報了之前被當頭潑水的仇。
洛九江:“……”
在碗也刷過之後,謝春殘就出言趕人了。
他嫌洛九江和寒千嶺都長得太過奪目,生怕他們兩個在此多逗留幾天,自己就當不了這片海灘上最靚的仔。
洛九江踢飛一片沙子揚他的眼睛。
當然,作為這些日子一直以海為家的有志青年,謝春殘對附近已經熟悉的很。
他給洛九江指出了沉淵所在的那片海域。
海道相通,沉淵其實離謝春殘現在居住的地方不算太遠,兩個人還曾經在珊瑚叢旁見過一次,彼此來往打過招呼。
目送著寒千嶺和洛九江遠去的背影,謝春殘從自己破破爛爛的小房間中搬出一把躺椅,愜意地在上面攤開了手腳。
他將小姑娘送給自己的草帽蓋在臉上,鼾聲輕微,卻是睡起了午覺。
海潮那規律而鮮活的聲音由清風吹入他的耳畔。
他不用看也知道,不遠處的海水會撤下去,撲上來,一次又一次地沖刷掉沙灘上的印跡,漲潮落潮。
總有一天,那些遺留在心裡的痕跡,也將被時光和歲月的浪潮消磨幹淨。
他是謝氏如今僅存的血脈,曾經背棄本心做過卑鄙無恥的不肖子,卻也臥薪嘗膽,親手複了血染長街的滅族之仇。
冷漠的謝春殘、戲謔的謝春殘、冷酷的謝春殘、軟弱的謝春殘……
沒有謝春殘了,他現在叫謝見歡。
臨海而居的謝見歡。
也許在某一天,當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全部被擦去舊痕,他會重新撐起一個新的謝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