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霸下雙目神光奕奕, 他右手一招, 背後再次顯現出自我道的道相虛影。
只是這一回, 那長衫人足踏龜背,再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形。
方才董雙玉的一番刺激之下, 他不僅僅補全了自己陰陽道源的最後一塊拼圖,而且也將自己的自我道推演到了極處。
霸下居高臨下,馮虛禦風, 彷彿宣告什麼一樣向四角水鏡看了一眼, 輕聲對洛九江道:“你還想不想再打一個招呼?”
他這話說得有點臨終關懷的意思, 配上他一向的行事作風,和此時的情境, 實在顯得有點古怪。洛九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接這話。
霸下就輕描淡寫地一笑置之:“你若不願, 那就算了。”
他話語的尾音裡竟然還帶著三分可惜之意, 那可惜當然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在替他的對手, 也就是洛九江感到惋惜。
洛九江防備地眯起雙眼, 那種毛骨悚然氣息已經從他的後腰沿著脊柱直行而上, 蔓延到了他的脖頸, 激得一圈細細的寒毛顫慄。
霸下顯然已經感覺自己穩操勝券, 所以並不在乎再耽誤些微功夫,和洛九江多說幾句。
他看著洛九江的目光有點感慨,好像已經提前懷念起了自己這個唯一的對手。
“我年少時, 也和你一樣膽大妄為,天地日月具不放在眼中,四象九族亦皆可殺。”
洛九江忙道:“當不起。閣下年少時不是膽大妄為,主要是德缺多了,臉長少了——我殺窮奇饕餮都是光明正大來的,沒做什麼冒名頂替的王八羔子事。”
霸下冷哼了一聲:“牙尖嘴利。”
不過可能是考慮到洛九江馬上就要死於自己手上,霸下的臉色很快就又變得緩和了些。
他肯定而贊許地對洛九江說:“我和你一般年齡時,遠比不上你。”
他這是一句廢話。
因為放眼整個三千世界去看,幾萬年來,還沒有誰能在弱冠之年能同洛九江一般。
“若是你再早生百年……不,哪怕早生十年,這場戰鬥的結果便要多出許多波折,甚至可能改寫結局。”霸下緊盯著洛九江的眼睛說道。
他雖然口口聲聲都是誇贊,然而言下之意已經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霸下很快又道:“若你晚生十年,我願許你我王座之副,倘若新的九族已全,那你正能做第一個新的四象——可你偏偏生在這個年紀。”
洛九江誠實且煞風景地懟他:“我若早生十年,那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我若晚生十年,人間修士又不止我一個。少了一個洛九江,還有千千萬萬個洛九江。”
“薪火不滅,人族不亡。”
霸下搖頭笑了下,顯然沒把這話當一回事。
他自負道:“你此時與我,只差咫尺之遙,但這咫尺,就是你臨死也無法突破的天塹。洛郎啊洛郎,天命在我,不在你。”
說到這裡,霸下抬起手來,沖著洛九江的方向,彷彿要把他遙遙地捏在手心之中。
“世上再不會有洛九江存在了。”霸下冷酷地宣判道,“你的痕跡將永遠泯滅在時光之中,從此之後,你只存在於對手的記憶。”
而這個對手究竟是誰,顯然不用多說了。
“作為緬懷,我會銘記你名字,直到封神一刻。”
話音一落,霸下背後的道相虛影漸漸由虛轉實,自我道的大道之力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了洛九江。
自我道所臨之處,我所不欲,便不存在。
霸下的道相已經碰上了洛九江的道相日晷,洛九江刀鋒斬下,卻只碰到一片虛無。
澄雪的刀鋒觸碰到自我道的大道領域,長刀鋒利的刀刃就漸漸鈍化,刀身加寬加厚,最後竟然如時光倒流一般,從刀尖開始,到刀柄結束,正把刀慢慢還原成了刀坯的形狀。
洛九江訝然地睜大了眼睛。
他突然意識到了,霸下的自我道的力量,究竟展現在什麼地方。
他往前推移了時間。
最後就連那刀坯都從洛九江手上消失,只留給他一個空蕩蕩的掌心。一旁的寒千嶺突然出聲道:“九江,你的‘老夥計’呢?”
洛九江神情一凜,他仔細觀察著寒千嶺的神色:“之前碎了。”
寒千嶺眉目中閃過一絲“臨陣玄武之際,為何不配新刀”的訝然,然後飛快地把自己的劍拋給洛九江。
洛九江沒有接那把劍,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