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憑枕霜流那古怪的秉性來說,強壓著耐性留在這裡,難免就要有些脾氣。因此這幾日以來,營中的修士見他都是繞道走的。
軍情摺子通常要在當天批發,多半由瑣碎而重要的小事構成,因此出於造價和繁瑣程度考慮,通常不用玉簡,只是拿紙寫一寫,倒有點像遞上來的小紙條。
也方便了枕霜流——他最近沒有那個心情,用神識一份份回玉簡的內容。
他把這個回複摺子的重要工作交給了一條蛇。
像是現在,他案頭踞著一條赤練蛇,正拿腦袋替他翻開一個摺子。枕霜流看了一眼,不耐煩道:“殺。”
赤練蛇就尾巴一甩,把那摺子丟到案幾下,不遠處一條花紋如竹節般,隔成一段一段的小蛇就爬過來。它蛇尾纏著一隻硃砂筆,非常熟練地在上面打了個叉。
墨羅才剛剛進屋,就見到了這一幕,頓時領悟到枕霜流這是心情不好,又在變法子作妖。
他輕咳了一聲,低聲喚道:“主人。”
枕霜流抬了抬眼皮:“白練呢?”
“被遊公子拉過去,化成原型當做畫魂的參照物了。”
枕霜流便嗤笑一聲:“遊畫之那老種馬,能生出這樣純良的子孫,也不知道已經吃了多少年素,燒了幾輩子香——這個也殺。”
竹節蛇熟練地打叉。
墨羅汗顏,不對這話做什麼評價。
他只是稟告道:“靈蛇界內,滄江大人回訊說一切都好。只是聽說他對主殿寶座不太滿意?”
“拆了給他重建,按他的喜好來。”這個問題不需要猶豫,枕霜流果斷回複道:“全聽他的,滄江的話就是我的話——這個繼續殺,判萬蛇噬身。”
竹節蛇默默地接過摺子,在上面畫了許多小叉叉。
墨羅又咳嗽了一聲:“但是聽說他還很喜歡椅背上雕刻的群蛇……特別是在群蛇最上端,戴著冠冕的那條靈蛇。”
枕霜流稍稍打起了一點精神:“是嗎?滄江喜歡?那就還採用一模一樣的雕刻。當初鑄造那張椅子的匠師是誰,把他重新找回來——這是個什麼玩意!今天給我加急弄死!”
竹節蛇在叉叉上面畫了個閃電形狀,看起來倒像是天打雷劈的意思。
墨羅啞然失笑。
他無聲無息地上前一步,聲音更曖昧地壓低了些:“大人您就不問問,卻滄江為什麼不喜歡那把椅子嗎?”
“……”
枕霜流皺眉抬眼看著他,終於發現了自己這個踏實本分的屬下今天很不對勁。
墨羅毫不避諱地看著枕霜流的臉,他沖枕霜流一笑,笑意裡盡是屬於卻滄江的底色。
“墨羅”又朝前走了一步,這下腰間的玉佩已經隱隱抵上枕霜流的書案。他眼睛溫暖而明亮,瞳孔渾圓,分明是屬於人而不是冷血的蛇。
易容所致的效果潮水般從他臉上褪卻。
“因為那張椅子太涼了,你沒留下溫度給我。”卻滄江調笑控訴道,“當然,我特別喜歡那條神氣的小蛇。”
他會出現在這裡顯然是個意外,枕霜流在突如其來的強大驚喜下,顯然已經有點被沖昏了頭腦,找不著北了。
他下意識批了一句剛看的摺子:“這個也殺——哦,溫柔一點,輕一點,給吃頓好的。”
竹節蛇哀怨地鼓起了自己的豆豆眼,悲傷地往上看了一回。它照例打叉之後嗎,實在不知道用什麼圖案表述這些複雜的要求,最後索性往前爬了兩步,把生無可戀的自己夾進了摺子裡。
卻滄江撐著書案大笑起來,他笑容明朗爽快,彷彿幽冥的折磨沒給他身上留下半寸印記。
像是怕驚到枕霜流一般,卻滄江溫柔道:“是真的,心髒會跳,是活的。”
沒錯,枕霜流想,他已經用道源給滄江重塑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