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嶺把這七人擒下,隨手扔在房間角落疊成一摞。
此時書房滿地都是碎瓦碎瓷,紙筆飛墨濺得滿地都是,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寒千嶺卻毫不介意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深而留戀地從那五個洛九江身上劃過。
他第一句話沒問遊蘇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沒有關心遊家內部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動蕩。他只是看著那幾道墨色身影,把一串少年洛九江和青年洛九江看了個遍,萬分懷念地評價道:“遊公子妙筆天成。”
遊蘇郝然地垂了垂頭:“寒宮主實在過譽了。”
寒千嶺微微一笑,這才把注意力轉到遊蘇身上。
“遊公子需要我來幫什麼忙嗎?”
“我……”遊蘇張了張嘴又頓住,他恨不得一氣把遊家的事告訴眼前這位寒盟主,可話到了喉口又被生生嚥下。
他的家族把他視為傳宗接代的香火更甚於把他視作一個單獨的人。他們矇蔽他,保護他,把他困在無聲的圍城之中,再用軟綢和金玉來包裹他。
但在過去的十七年裡,遊家沒有對不起他。
他們雖然出於別的目的特意在培養他,可他們並不是在害他。
要遊蘇頃刻之間就改口傾吐遊家的種種錯處,他說不出。
——然而,然而,與玄武界相對峙的,不僅是三千世界這個空茫的概念,他們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遊蘇繼承了老祖畫魂的本事,因此對個體的情緒就更體察入微,生命在他這裡也遠比別處更重。
昔年他還只是個坐不垂堂的千金公子之時,就已經有一種出自天性的溫軟善良。畫魂的技藝令他對生命的悸動更加敏感,也更割捨不下。
他只有茫茫然地看著寒千嶺,朝對方的方向走去一步,彷彿想要找點什麼支撐似地想握寒千嶺的手。
寒千嶺不動聲色地避開,順手抄起桌子上倖存的筆筒塞給他抓著。
遊蘇也不介意這個。他就那麼緊張地握著那個翠玉筆筒,直到筒身上甚至泛起一道細碎的裂痕。
他喃喃道:“寒盟主,我,我們遊家對不起三千世界……”
寒千嶺早在他召喚之時就有猜測,如今一聽他的這具模糊不清的指代,心裡至少也確定了七八成。
他只是平淡而篤定地說道:“不論前事如何,及時止損也是功德。”
他沒給彷彿被抽去主心骨的遊蘇更多思考的機會,直接拿話問他:“遊公子接下來要幹什麼?迴游家去嗎?”
遊蘇多年以來的習慣讓他絕不會對旁人的問題聽若惘聞。
特別寒千嶺問他的問題還是“是或否”這樣簡單的二選一。
他虛弱地說:“不行,我不能回去……”
倒不是因為他向寒千嶺坦白了遊家底細心虛,在遊蘇看來,在大義上做錯事的是遊家,心虛的應該是家族而不是他。
但很顯然,於寒盟主的眼皮底下烏先生都敢打暈他帶走,他如果此時回家,那想必就是上門給送菜的。恐怕當場就被打包送往玄武界了。
遊蘇雖然秉性純善,可這麼簡單的道理他自然能想明白。
“那遊公子有什麼打算?躲起來?”
“不,”遊蘇的眼神又清明瞭些,他把自己的拳頭握緊又松開,堅決道:“皇皇正大之下,我無錯無屈,何來茍蠅躲避之虞?”
和寒千嶺兩問兩答之間,他的精神已經好了不少。剛剛那種巨大沖擊之下造成的軟弱神色也褪卻了大半。
寒千嶺第三次朝遊蘇發問:“那遊公子有什麼想做的事嗎?力所能及之內,我願襄助公子。”
遊蘇緊抿著嘴唇,站著思考了一小會兒。
他已經察覺到,寒宮主的性格和洛兄是很不同的。
同樣的情況放在洛兄那裡,一定會熱心替他陳列出許多選擇。洛兄會勸自己,開解自己,和自己分說明白遊家此時的位置,以及多年來自己和遊家的關系……但寒宮主不會。
寒宮主不評價遊家也不評價自己,只問他接下來有沒有想做的事。
洛兄熱情浪漫,而寒宮主淡漠可靠;洛兄修道重修心,無論是刀法還是性格都令人驚豔,而寒宮主雖然從不曾做過聞名的出格之事,可沒有一個人敢小瞧他,也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