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還有膽魄上前的爐鼎,找遍滿殿裡,當然就只有楚腰。
“尚且沒有。”洛九江想了想,還是側身給楚腰讓開半個身位。他說:“我要斬草除根,打他個魂飛魄散。如果你有話和他說,或許能勻給你一時半刻。”
他一直以來都多加註意,並不和楚腰直白地說出太血腥殘酷的話。但今日楚腰先是在他心中一改往日的柔弱形貌,二來窮奇拿千嶺做幻象,實在太讓他生氣了。
“我並沒有什麼要說,只是要拿這雙眼好好看著。”楚腰悽然一笑,他拂過自己桃花眼泛紅的眼尾,笑容像是晚沉的夕陽,千般萬種的的情緒和記憶,都無聲地化在唇梢。
“我要好好看著,再替他們好好記住。”楚腰輕聲道:“你知道嗎,九江,我這雙眼睛,也曾親眼見過七百九十三個兄弟姊妹的死。”
他們這些不想為人魚肉的爐鼎,在披香宮中努力地相互照應。在最艱難的那段時間裡,眾人每天都要想盡辦法地見上一面,然後楚腰挨個數過,就像守財奴捧著自己最後的幾枚銅錢。
一、二、三……今天又少了兩個,明天又少了三個……這些人的屍體或許被發現在深井裡、在柴房、在窮奇隨手拎掛到的箭靶上,亦或是於夜色裡死在哪個侍衛的身下。
他在這裡生存了整整十四年,是披香宮再沒有過第二個的奇跡。而這十四年裡,他曾穿著鮮紅的舞衣,無聲地為多少人送葬?
楚腰自己也記不清一個具體數目了,但在他們那個秘密結社的小團體中,在彼此承認的兄弟姊妹裡,他目送過七百九十三個人的遠去。
此時窮奇道法被破、丹田被廢,一身功力也都化去,性命和大量的鮮血一起流失。外界的顏色落在他眼中像是隔了一層紗一樣模糊,外面的聲音也和嗡嗡聲沒什麼差別。但即使這樣,在楚腰蹲下來的時候,他仍看清了這最美的一抹醉仙紅。
瀕死的窮奇突然掙紮起來,他幾次把頭向上抬,最終也只是無力地把後腦磕在地上。他咳出口中大量地血沫,至今也想不明白一件事。
“你……纖纖……我待你不薄……”
他竟還覺得自己從未苛待過楚腰。
“你……你一直有情有義……一往而深……”
楚腰聽著他的話,實在是很難不笑。
他把自己垂下的一縷秀發溫柔地別到耳後,聲音裡說不上是感慨或是嘲諷。這畫面真是有趣又荒誕,將死的窮奇在這一刻居然只像個貪婪紅塵的普通老人。
當身世、權柄和修為都再無法被他掌握在手心裡的時候,他竟然也會愚蠢地寄情於自己最不相信的仰慕。
“窮奇大人。”楚腰嘆息道:“您一直都將我們棄若敝履埃塵,可這山盟海誓,怎是您先當了真?”
“……”
窮奇嗓子裡發出咯咯聲,他劇烈地掙動起來,鮮血從他胸腹的傷口裡飛濺出來,其中一點正好落在楚腰飽滿的嘴唇上。
楚腰把那滴尚熱的血在自己雙唇間抿開,他亭亭站起,走出兩步又再回眸,對洛九江微微一笑,是染血帶煞的豔極風流。
“我看厭了。”楚腰柔聲道:“不要在讓這個老東西多活一刻了。他也配嗎?”
洛九江眉毛一揚,只覺這話正稱心意。他一腳踏上窮奇胸前傷口,登時靴底就被大量的鮮血染透。他幹脆利落地追補一刀,然後周身死氣齊做。那些死氣逸散開的速度和氣勢,簡直像是一群終於發現獵物的惡狗。
窮奇的魂魄果然沒能回歸幽冥,在千萬條紅粉死氣和多年積怨的追捕之下,他哀哀地在空中被撕為無數碎片,每一片碎塊又都被洛九江精準無誤地挑出,徹底粉碎成塵埃。
最後落在洛九江掌心的那一塊被盡數剝離,剩下的是一滴九族道源。
乾坤道源感受到陰陽的牽引,緩緩順著經脈流淌進洛九江的丹田。洛九江張開手,那兩柄粉色的煞氣刀就緩緩消融在半空中。
此時,洛九江丹田裡月落日升,暖融融的陽光灑遍丹田世界中每一片土地,原本充盈丹田的暗粉色死氣也在他一呼一吸之間被重新渡進殿中。
“怨痴的盡頭已經終了,仇恨的本源也被親手泯滅……是時候道別了,朋友們。我要謝謝你們借我的刀。”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是要窮奇先死,而這些被困縛原地的死氣和執念終於能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