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揚刀,那濃鬱如霧的暗粉色死氣就在他背後舒張鋪展, 一如三息之前在窮奇背後舒張鋪展的欲情之道。
窮奇的大道已經修煉至臻境, 可謂之是爐火純青, 駕輕就熟。正因如此,已經整整百餘年的時間裡, 窮奇不能再進一步。
而洛九江的大道尚在摸索之中,還沒有成型。
於是此時此刻,被破去的窮奇之道和洛九江身後的死之一道形成鮮明反襯, 正如同他們之間的昭彰對比——一者初生而另一者遲暮。
無數死氣在洛九江周身彙集, 無數死氣進入洛九江的丹田, 也有無數死氣就那麼穿過洛九江的身體,不遮不掩地直奔窮奇而去。
洛九江不言不語, 沉沉將刀鋒壓下。盡管他刀尖只指向一人, 然而當那血紅色的刀影下沉之際, 滿殿之中的所有人都同時感覺喘不過氣來。
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 也宛如命脈被執掌於他人之手,生死懸於一線之間……這一刻的感受, 就彷彿是他們剛剛和死亡擦身而過。
洛九江終於落下了那一刀。
這一回的對決是純粹大道之間的碰撞, 是道源之間最赤裸的相較。在洛九江丹田之中, 掌管著陰之力的一輪銀月高升, 在丹田中遍佈的暗粉死氣中大作光芒!
這一刀, 容不得窮奇半分逃離。
刀風醬紅,又夾雜著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和尖銳的戾啼。在這無往不利的刀氣之中,窮奇的欲情大道徹底破碎, 而洛九江的死之一道卻漸漸成型。
他曾在漫漫幽冥裡無盡地貼近死道,初步地感悟了大道的模樣,只是還尚未塑就自己大道的樣子。
然而如今,在窮奇散落的大道碎片之中,洛九江的死之一道終於形成了雛形。
他漆黑的瞳孔底部,隱隱現出丹田中那一輪皎月的影子。這一刻洛九江的目光和表情都放得極為空遠,好像於冥冥中抵達了某個人力所不能致的彼端。
他原本的容貌生得英俊又親和,然而此時此刻,一瞥之下的洛九江,給人的感受竟然距離生者世界分外遙遠。
幸而這樣的反應也只持續了一刻,下一瞬間,洛九江周身紅粉死氣暴漲,這些多年來被迫圈禁在人間的怨念像是一道道繩索,生拉硬搬地把洛九江重新拽回正軌。
這一刻洛九江的刀氣上儼然出現了一個小輪回,死氣退潮般暫且分開,而生氣則源源不斷地從洛九江丹田處湧遍全身。
自此,生死的源頭交融,陰陽的背面貫通,原本洛九江丹田之中月升而日落,死盛而生衰。但被暗粉的死氣殺機一牽一引,兩者終於保持了微妙了平衡。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在洛九江橫刀直向窮奇,要替世間公理討這個公道的同時,那些來自爐鼎們千年來的死氣和怨念,也無聲地拉了洛九江一把。
這輕飄飄的一拽,便是萬物芻狗的天道生死,與仁愛赤子的人道之分。
洛九江刀道以人道入道,生道以人道入道,如今死道亦在偏軌之後重歸人道。
他修煉為得的不是天乾地坤的洪荒宇宙,而是牽念著萬物的興衰生死。
洛九江,修的是人道。
一呼一吸之間,陰陽輪轉之中,他與窮奇之間的勝負已定,生死將分。只聽窮奇慘叫一聲從半空跌落,顯然是輸得徹底。
他那魁梧的身材終於像是曾經斃於他掌下的無數爐鼎一般破爛,他那帶著點邪氣的英俊面容裡也終於露出了彷徨和恐懼。看起來,在面對命運所致的生死關時,他表現得和一直被他視為螻蟻的爐鼎差不多。
他甚至做不到和某些爐鼎一樣堅強。
洛九江隨之落在地上,他手中雙刀微振,卻不再翻湧出幹涸的血色,只是發出淡淡白光。
他靜等著窮奇魂魄離體的那一刻,打算就此踐行自己的諾言——他要窮奇灰飛煙滅,連幽冥也留他不得。
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聽起來稍稍帶著一點遲疑。聲音的主人試探性地走向兩人的方向,音色悅耳地像是淙淙山泉,帶著一股男女莫辨的清亮。
“抱歉……你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