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和四年後,兩首歌帶著同樣的思念與牽掛,曾經前後回蕩在同一片幽冥。由於時空的不可逆轉,它們勢必不能交錯回應,但唱出這兩首歌的主人心意卻足夠分明。
這些年來,卻滄江撥動風聲代替人語的本領就是對著這個人型練出來,閑暇時分,他也曾經用風聲給這個人型彈過幾首曲子。
但這個人從來沒聽過任何一首小調,是來自於人的嗓音。
他不自覺地朝著洛九江的方向移動過去,等回過神時已經和洛九江之間的距離不足咫尺。
洛九江慢慢地伸出手,生怕動作快了會嚇到他,當他把掌心貼到對方的手背上時,這人型突然抽手,發出一聲巨大的尖叫。
隨後他眼睛裡留下了大滴大滴的淚水。
“怎麼了?”洛九江錯愕又焦急地問:“我碰你你會疼?”
這個人能夠聽懂簡單的對話,他拼命地甩了甩頭。
洛九江永遠都不會知道對方這一刻時的心理感受。
如果一個人從生下來起,見到的所有顏色就只有黑,那他該用什麼語句來描述瓦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和繽紛的花瓣?
如果一個人從誕生之日起,口中嘗到的只有苦澀的味道,那他又該懷著何等奇妙的心情去體味酸甜和微鹹?
這個人一輩子都生活在黏膩冰冷的沼澤之中,當洛九江的掌心貼上他的手背,他感覺到從來沒有的幹燥、柔軟和溫暖,那一刻巨大的驚喜和感激把他從頭到腳地淹沒,其帶來的效果簡直不亞於一場驚嚇。
他對著洛九江嚎啕大哭,哭得是情緒到了最極致的喜悅,落在別人耳中卻只像是在傾訴從前歲月裡所有的委屈。
“你……有沒有名字?”洛九江小聲問他。
這個人抬起頭來,眼眶裡仍蓄著淚,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像是剛剛落過雨的晴朗天空。
“沒有。”他聲調古怪地回答道。
遲疑了一會兒,他又指著卻滄江說:“他會叫我小朋友。”
“嗯,但那不是一個名字。”洛九江沉思了一會兒:“‘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我想到一個好名字……你要不要叫‘方昭’?”
方昭點了點頭。
洛九江微笑起來,對他伸開自己的手。那隻方昭剛剛接觸過的,溫暖而幹燥的掌心向上,像是一個讓人不能拒絕的誘惑。
“我和他馬上就要離開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
方昭小心翼翼地伸手搭上了洛九江的手掌,這一回,他沒有把手抽離。
洛九江把背上生著醜陋肉瘤的方昭從沼澤中抱出來,臉上不帶一絲的嫌惡。
卻滄江和對待洛九江一樣,用靈氣結起一道水晶似的透明牆壁,打算把脫離沼澤後生氣再無遮掩的方昭包在裡面。
這場接力才進行到一般,洛九江正要叫一聲“先生,我們動身吧”的時候,那潭血紅的沼澤突然沸騰般躁動咆哮起來,異變就在此刻突生!
以這潭沼澤為中心點,整個幽冥都在這一刻瘋狂翻湧!
卻滄江愕然後飄一步,他疾聲道:“我知道了——我猜錯了,這潭沼澤不是幽冥的盡頭,它是幽冥的核心,龍神就是用它……”
他的話沒能說完。
整個幽冥在這一刻彷彿變成了活過來的海,每一隻鬼魂都是翻湧的海浪,要用浪花來纏住洛九江和卻滄江兩人,要把他們在無數浪花間拍打擠壓成肉泥和碎片。
我是活人也就罷了,怎麼先生也受了牽連?洛九江心念急轉,突然低頭看向自己懷裡的方昭。
在他身後,沼澤已經高高豎起,彷彿一道聳立的高牆,打算把洛九江和卻滄江一口吞下,在肚子裡消化了他們這兩個竟敢奪走它造物的大膽螻蟻。
情急之中,洛九江把方昭從卻滄江那裡劈手搶過,膝蓋推在卻滄江腰間,把他推往某個最近的界膜方向。
而他自己則藉著撞開卻滄江的反作用力,帶著方昭連滾帶爬了幾圈,避開那沼澤連續四下疾拍,不管不顧地投身於另一道界膜。
在將入界膜之前,沼澤到底還是落在了洛九江身上。不過它只能融化鬼魂,因此沒能把洛九江怎麼樣,只是那惡意重得燻人,差點把洛九江整個燻暈當場。
在進入這道全新界膜的前一刻,洛九江腦中最後轉過的念頭就是:剛剛驚鴻一瞥間好像看到,我送先生去的那個世界……似乎正是靈蛇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