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聖地將要關閉時,它會重新開啟一道口子。三年之前它是怎樣把這些少年修士吸引進來, 三年之後它就怎麼會依樣畫葫蘆地把這些人都丟出去。
有許多親歷過聖地大開之事的人都會為此感覺神異:諸方修士都是被從四象界引渡到聖地。而當聖地閉合之際, 它會把修士重新扔回他三年前落腳的那個大世界。
像是青龍書院的隊伍是從青龍界出發, 那麼他們就只會被遣返回青龍界。哪怕全部抵達聖地的修士在這三年裡已經死的只剩三分之一,聖地好像也依舊能辨認出他們的出身一般。這些年來, 從無例外
。
由於這個原因,修真界裡曾經流行過一個說法,即聖地有靈。
但這種猜測的最終真相, 終究也只能被極少數人知道了。
按照前輩們的經驗, 如今聖地裡尚還存活的修士陸陸續續地集中到了歸去山前的長坡之下。
他們三五成堆, 各自在人群中找到自己認識的朋友,彼此眼中都是歷經生死的唏噓。偶爾有幾個落單的人, 也會為了看起來不那麼紮眼而彼此湊攏, 不鹹不淡地交換兩句聖地裡的情報, 同時也慰藉一下自己將近三年未見人煙的心情。
而在人群裡, 寒千嶺獨自站著,像是一座孤獨的山峰。
他容貌如此出色, 本身又身為朱雀界隊伍的首領, 情報早在三年之前就傳遍了各個世界。何況剛剛有幾人在他身邊來往, 幾乎都是叫得出名號的英才:青龍使陰半死、白虎使董雙玉、玄武使倪魁, 以及聖地裡最近很出名的那對封家姐妹。
但寒千嶺沒有對任何人做出回應。
他甚至連倪魁的面子都不給, 那種沉默無話的態度直氣到對方在他面前跳腳,最後才憤憤地被他身邊那個慘白陰冷的副使拉開。
玄武界身材細弱的副使在扯走倪魁之前,曾經拋向寒千嶺一眼, 心中很是玩味地想道:如果這次怒子眼看就要在這位寒宮主面前被氣死了,也不知道對方肯不肯紆尊降貴地伸出手指頭戳破他的肺泡,救一救不長腦子的怒子?
……呵,看這情形,多半是不會的吧。
他愉快地重新警告了倪魁一遍,心裡有點輕松地想道:說來還得謝謝這位寒宮主,用自己的冷漠態度重新讓不怎麼聽話的怒子看清楚,他究竟是哪兒的人,該聽誰的話。
寒千嶺一直獨身站著,他半垂著頭,發髻隨便纏了,卻只梳起一半。剩下的頭發柔軟地垂下來,服帖在他肩頭,隱隱遮住了他陰晦木然的眉眼。
他來的比在場任何一人都要早,聖地本就樹木繁密、人煙稀少,因而竟然誰都沒有看到,寒千嶺是怎樣心如死灰地一步步從聖山中心走過來。他步幅搖晃,一直挺拔的後背都有些佝僂,周圍再也沒有事情能吸引他的注意,像是隻存留著最後一點執念不滅的行屍走肉。
在接下來的三天三夜裡,他始終這樣站著,甚至連脖子都不曾轉動一下。就好像勉強拖著身軀走到這片平原,就已經耗盡了他身體裡為數不多的能量。
在這三天裡,封雪漸漸冷靜下來,也接受了洛九江暫時不在的訊息——她絕不肯相信洛九江死了。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在空餘時間,她總忍不住回頭去看寒千嶺,心情也從最初的憤憤到現在甚至有點隱隱的恐懼。站定不動的寒千嶺給了她一種錯覺:如果聖地始終不會閉合的話,那他們這些人將奔走、嘗試、恐慌、號啕乃至破口大罵……而寒千嶺仍然會什麼都不做,他可以一直站到地老天荒。
呸。封雪晃了晃腦子,試圖把那個念頭丟擲腦海:聖地怎麼會不閉合呢?那豈不是恐怖故事的劇情了。這種情況不會變為現實,因此假設本身就沒什麼意義。
只是希望換了個環境之後,寒千嶺離開了那個讓他觸景傷情的地方,表現的能稍微正常一些吧。封雪在心中暗暗地祈願道。
畢竟事情的具體情況是怎麼樣的,也只有在場的人親身體會,才有資格來分說。而寒千嶺他……不管怎樣,他都是洛九江摯愛的道侶啊。
世界上的一切還在按照往日的規律運作,風照樣吹,水繼續流,巍峨的高山沒有變為平地,至深的滄海亦不曾轉化為桑田。有人突然地從別人的生命中離去了,可日月星辰仍然在正常地升起落下。日暖花香,風煦鶯囀,像是世上只有寒千嶺在為洛九江悲傷。
聖地也依照往例在三年之後緩緩閉合了通道,將這些外來的修士統統驅逐回原處。當所有人跌入茫茫的漆黑時空之際,一直沒有動作的寒千嶺突然若有所感地回頭。
和三年前前往聖地時的洛九江一樣,他什麼都沒能發現。
他自然不會知道,這黑暗得彷彿無邊的空間就是幽冥的所在,幽冥之中具體地點的座標一天要變化三萬多次,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間,他路過的地方曾經被龍吟之歌填滿。
那首歌曾在這裡保護過洛九江,這一小片幽冥就此刻印上了寒千嶺的印記,如同一顆小小的種子,無聲地潛伏著,靜候著多年以後的生長噴發。
寒千嶺回過頭去,只看到正在閉合的聖地。
身邊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訝異叫聲,不少人因為這聲音回過頭來,短短一瞬間,他們看到聖地的界膜變成和其他世界截然不同的紅色。
這不是記載裡曾經發生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