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妥協。”那聲音咬著牙,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強行擠出:“我……不接受。”他吐出的每個字眼都如此短促,可每個音節卻又飽含著不屈的力量。
卻滄江猛然轉身,凝神細聽,便正好聽到那一句已經從艱澀過度到流暢的斷言,他利落果斷地說:“是我感悟了死亡,不是死亡擁有了我。”
最幽深黑暗的時空之中,突然跳出來一尊金色的元嬰。
那元嬰雙目圓睜,眼瞳裡含著電閃般的銀,他隨手一招,此前被卻滄江細心儲存的身體就被憑空拉拽出來,亂七八糟的血肉自發地拼合回它們該在的位置,然後被洛九江穿上了身。
於無底的煉獄幽冥之中,洛九江腳踏著近乎實質化的翻湧死意,身上不沾一點生者氣息,可看外表卻是這樣一個鮮活生動的少年。
在於他雙目相對的瞬間,卻滄江竟然拿不準他是生是死。
還是洛九江率先朗笑一聲,他雙手一張,從最開始藏在他掌心的銀色道源就再隱藏不住。那力量至冷冽而至孤傲,讓人見之如死,可顏色卻偏偏比幽冥更加明亮。
“我都明白了,先生。”洛九江鄭重地對卻滄江解釋道:“幽冥不算是最純粹的死,幽冥更多的是為了截留住死者的怨恨。”
“我也知道一直以來使先生不能脫身的是什麼了,龍神的恨與血成為一切生靈必然背負的債……而我願為先生代勞。”
那銀色的道源光芒平平沿著卻滄江身側切下,寒芒銳利如刀。
這一刀是如此地悄然安靜,甚至不曾驚動風聲,然而卻滄江耳中卻聽得某種金屬般的聲音當啷一響,像是禁錮的鎖鏈被悍然斬斷。
洛九江這一刀切斷的,是他的命裡背負。
從卻滄江死後就一直與他不斷糾纏不休的煉獄折磨終於消散殆盡,可能是魂靈無需負擔肉體的緣故,卻滄江甚至覺得這一刻的感覺是連生時也無法比擬的輕松。
他悠悠撥出一口長氣,兩袖又重新蕩得瀟灑輕快。轉頭再看洛九江,這孩子目中的銀芒仍未消褪,兩手持握銀色的陰源如同緊捏刀鋒,神色中稍帶怔忪之意,正喃喃自語,像是意圖走進幽冥的最深處。
“我亦願為眾生代勞,能使天下得解脫……”
卻滄江見勢不妙,急忙一把將洛九江整個拽回來,並指在洛九江眉心一點,另一隻手響指連動,打出一串近似暴喝的人語。
“九江回神!”
洛九江彷彿迷茫地轉頭看他一眼。
“你要往哪裡去,悟的是什麼道?”
“往死處去……”說到一半,洛九江自己似乎也覺得不對,他一咬舌尖徹底清醒過來,身上那純然的死意之中總算又恢複了兩三分生氣兒。
卻滄江對這種情況倒很有經驗,他看洛九江眼中銀光漸去,就明白危險已經過去,隨即從容放開對方背心,搖一搖頭,感慨道:“不用說了,自己搶著送命,瓜娃子道沒跑。”
洛九江:“……”
他稍稍有點後怕地揉了揉自己眉心,喃喃道:“慚愧,我還以為自己掙脫了死意,沒想到被它換了個方向拉進去了。”
卻滄江沒有第一時間接話。他雖然已經辭世多年,但毒辣眼光猶在,繞著洛九江看了兩圈後便窺得關竅所在:“你悟道的方法從來都是與道合一嗎?”
洛九江誠實點頭:“上次領悟生之道也是一樣的。只是不知為何,這次格外兇險。”
“天賦太好,悟性太好了,打傻一點就不會出事了。”卻滄江淡定地說。
“……啊?”
“生之一字當然由你親近,但領悟死道幾乎等同於與狼共舞,你竟然還放心把整個神魂沉浸在道中,甚至還真有膽子放任自己死上一回?”
洛九江告饒道:“當時確實沒想太多,何況等我回過神時整個人已經全浸在‘道’裡面了。”
卻滄江嘆了口氣:“你這話不要隨便往外面說,會捱揍的。”
“……誒?”
“一般的修士從生到死都未必能得窺道字一眼,更不會有什麼‘甚至不曾特意把自己與道貼近,隨隨便便就能把自己整個在道裡泡透了’這種美事兒——‘道’又不是盆洗澡水,說給泡一下就給泡一下,那還有沒有點大道尊嚴……普通人只會覺得你得了便宜還賣乖,連我聽了都想抽你。”
洛九江:“……”
“孩子,你得留心。”卻滄江玩笑一句就罷,轉而鄭重其事地按了按洛九江的肩膀:“你年少盛極,天資橫溢,但在窮盡放達以後,你要懂得往回收斂。”
作者有話要說: 我必須要替滄江說兩句話了
第一句是,師父之前靈蛇界裡讓九江拜牌位的時候,對九江說的是“你師公”啊!九江不這麼稱呼是因為前輩兩個字叫順口了,不是因為不好意思喊“師娘”2
第二句是,滄江和九江確實有相像的地方,他們兩個其實都搞事,但搞事的具體方面不在一個方向上。九江搞事的方向從今天這章能看出來一點,滄江的話,以後可能給他和師父寫個番外。
但確實不是師父戴了一百米厚的濾鏡,硬生生地把逗比美化成瀟灑少年,這個不存在的。如果滄江當真是個諧星,師父就會喜歡智商低的孩子喂!),然後去收倪魁為徒什麼?),和九江只能有緣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