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雲深峰主慣有的冷笑、哂笑、皮笑肉不笑,那竟然是一個單純而不含任何諷意的笑容,倘若有人敢頂著壓力凝視陰半死的面孔三秒,那他甚至能從中品出幾分祝福的味道。
陰半死不言不語,但這反應已經比天下間所有的言語,乃至是他藥峰架起十幾年都沒熄過火,晝夜不分咕嘟咕嘟的大藥鍋更嚇人。那兩個學子嚥了口唾沫,彼此之間對視一眼,在一旁驚悚和不可置信之中,從對方眼裡確認了剛剛不是自己要瞎的前兆。
他們的陰峰主,是確確實實是地在笑。
其中有一個女修膽子格外大些,仗著陰半死從來不對峰內女弟子說重話的傳言,抖著聲音多問了一句:“峰主,你這是……”
陰半死就又笑了一下。
“一個朋友。”他簡短地回答道。
……
但無論這些人心裡翻過的是何種年頭,在風雨欲來的第五道雷劫的威勢下,都不由得受懾噤聲了。
第五道雷劫,比起最開始的第一道來說,論及純粹的金元銳氣可能有所不如,但比起瘋狂兇暴的程度來,卻還要壓它一頭。
更何況用法寶陣法幫忙渡過第一道雷劫乃是常識,但之前幾道雷劫都迅疾如此……不少人在這一刻為那渡劫人起了相同的憂心:可抗天雷的法器,不知道那人手裡還有嗎?
洛九江沒有。
不過從他金丹以來,但凡是度雷劫,從來也就沒仰仗過外物。
此刻他迎面直上,刀尖正對著銀色電弧狂暴顫動的末梢,這一剎間刀尖與雷光相抵,澄雪刀身光芒大作,彷彿要與天劫爭輝,卻是洛九江丹田內的那一輪皎月終於盡數付諸於刀鋒,明明只有單調的銀色,然而那色彩亮到極致,看起來竟有一份舉世難求的豔麗。
雷光一半順著澄雪流淌入洛九江丹田,化為陰之道源的一部分,另一半則被洛九江的力量抵消,緩緩在天地之間消弭。
驟然吃進了半個天雷的力量,洛九江丹田一時也撐得有點發緊,恰好第六道天雷在雲層中聚集,洛九江便搶先一步,不等那雷劫完全落下,道源之力便不要錢般地潑灑而出。
——誰說渡劫的修士,就只能被動捱打?
非得劈一道雷劫才能反應一下,這怕不是頭矇眼拉磨的的老驢吧?
天劫可能從前也沒應付過像洛九江這樣不按路數來的修士,第六道雷劫才落下了一半,就正趕上洛九江盛極的刀光。到了最後,誰也說不好這第六道雷劫究竟打沒打完——因為從視覺效果上來看,它實在像是半個哈欠一樣被憋回去的。
只有洛九江丹田一振,心知肚明那些力量最終都流向何方。
這回已經不是天雷追著修士打,反而是洛九江對著劫雲步步緊逼。第七道雷劫步了它六哥的後塵,才剛露出小半就被洛九江扼殺當場,至於第八道只有更慘,輪到它登場時,才只從雲層裡探出個尖尖。
等第八道雷劫也被洛九江挑於刀下,洛九江的刀氣已經逼至劫雲雲層,勢如破竹一般,把那纏絲鈎銀的劫雲生生劃出一道口子!
那一刻,彷彿天色都為此大逆不道之舉驟然一暗!
如同沸油鍋裡澆一瓢冷水,除了四濺的油星之外還要冒起一股嘶啦作響的青煙。當劫雲被撕裂的一瞬間,那普通男子臂展長度的裂口裡,似倒轉袋口一般嘩啦洩下滾滾銀雷!
如果說此前的雷劫都還只是銀蛇和遊蚣,那此時此刻,劫雲降下的乃是一張舞動的電網。
這光芒映得洛九江臉色森白,然而他的眼底卻透著一股求而不得的光亮。
“多謝成全!”洛九江拍刀而起,隨著他劈斬出手,丹田內的那尊小元嬰無需他神識特意操縱,就自發地擺出了和他一樣的動作。
洛九江和他的元嬰,在這一刻齊齊揮刀向前。
這一瞬間,洛九江和他的元嬰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和統一,陰之道源的力量被他禦使到極致,如流水一般順著他的心意揮灑流淌。
而那尊小小的元嬰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在同一時間裡,丹田內和丹田外,兩個“洛九江”的眼底都放出淡淡的金光。
澄雪切瓜砍菜一般把那張電網依次攔腰斬斷,而在反作用於刀鋒上的力度壓迫之下,洛九江和他新修的元嬰徹底地合為一體。
從此之後,不需他再用神識特意改變那方丹田裡的小世界,他的元嬰自己就能調動世界的力量。
他是這小世界裡唯一的神,而這小世界也正是他本身。
天空中聚集的劫雲終於緩緩散去,洛九江吐出一口長氣,目光裡流轉著常人難以察覺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