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半死正處在從未有過的滿足之中,雙眼正待完全閉上,懷裡就先一沉。他把已然半閉的眼睛睜開,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打斷了他從容赴死,一看之下卻是乍驚乍怒,只差沒有一魂出竅二魂昇天。
——洛九江扔給他了一個孩子。
——熱乎的,黑瘦巴巴的,一看見他的臉就被嚇哭的,他們一起在人間撿到的那個小女孩。
此刻陰半死身下是雷霆,是烈火,是蒸騰而上的死氣,是十八地獄的前身。記憶幻影中的每個教眾一落進去就被剝離了一身的皮肉,而陰半死的後背也已經碰觸到了那如燒灼一般的冰火交替。
“開什麼玩笑!”陰半死向來啞聲低語,陰氣森森,如今這副近乎破口大罵的模樣幾乎可稱百年難見。他下意識地高舉雙臂把那個凡人女孩高高舉起,試圖把她托出這片充斥著危險和死亡的金色雷霆。
在他掙紮的瞬間,身下侵襲高漲的死氣肉眼可見的變慢了。
陰半死全心抗拒,於是心魔金雷也就步步後退,那雷光終於削弱到一定地步,讓這凡人女孩得以從中分離。然後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隻手自上而下出現,穿過雷光,也穿過那女孩,徑直又毫不遲疑地,握住了陰半死尚有一半指節浸沒在金雷裡的手。
那隻手在碰到陰半死面板開始,就一刻不停地用力,帶著不容掙脫的意味,直到將陰半死從那片死氣中拔離。
陰半死的眼神從純粹擔憂女孩的惶急,到如夢初醒般的訝然,最後居然還帶上了一點命中如此的笑意。握著他的那隻手的主人面容很是熟悉,一張還帶著少年氣的臉,俊朗的面容上倒映著金色的雷光,論起耀眼程度來,竟還勝過他初見公儀先生時。
心魔劫散,天空的雷雲緩緩地消褪了。
洛九江和陰半死從空中跌在地上,洛九江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用一種又無奈又充滿小心的聲音感嘆道:“老陰啊……”
陰半死只是笑,不說話。
他笑起來時實在比不笑恐怖太多,那女孩眼淚才剛停一停,一看他這個笑容,就又開始嚎啕起來。
陰半死:“……”
“我變的,我變的。”洛九江趕緊第一時間承認,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個響指把陰半死抱著的小女孩變回了自己的澄雪刀。心魔劫裡幹什麼事都比夢境裡費勁,他當時急得汗都下來,也沒能空手變出什麼東西,還是以實物為基底才做出了變化。
陰半死若有所思地持著澄雪,也不著急還給洛九江,他看了看刀,又看了看洛九江,好半天才吐出一口長氣。那口氣格外悠長,好像不止吐空了肺腑,也吐空了經年累月的舊憶和自我懷疑,剩下一個空皮囊,正好能裝些別的東西。
他輕柔地拍了拍銀沙刀鞘,就好像那刀還是個黑瘦愛哭的小姑娘:“我是書院弟子。”他喃喃自語道。
一個都已經安然赴死,看到無辜女孩時卻還下意識高高託舉的書院弟子。
他骨相之外或許真有層頑固的漆黑顏色難以祛除,然而若有人肯把他骨頭颳去一層,或許就能看到藏在其中的潔白本色。
“老陰你當然是書院弟子。”洛九江斷言,“雲深峰主,用藥高手,銀針神乎其技,當初陪我跳一次崔嵬,滿藥峰弟子都搶著罵我——這都不算書院出身,那還有什麼是?”
陰半死啞然一笑。
“只可惜比幹當初遇上的不是你。”陰半死習慣性地扯出一點嘲弄腔調,聲音裡卻溫度儼然。
“我的心魔,最後居然還是落在你身上。”陰半死把刀遞還給洛九江,等自己手心一輕,就正好反手拍在洛九江肩上。
他本不是什麼積蓄經年,只著等待有朝一日噴薄而出的火山,更不是個能言善辯的巧匠。若是把言語一氣傾瀉而出,反倒發洩得半真半假。如今只露只言片語卻在心裡盡數放下,才算確實雲開月明。
洛九江被陰半死先拍了肩,接著那隻手像是懷著滿心的激烈情感不知從何發洩一般,又在他胸膛上擂了擂。這動作實在親密得太不陰半死,洛九江愣了一下,有點結巴道:“陰、陰兄?”
剛看過一場陰半死的心魔,對方在他心中尚還是個脆弱易碎的物件,對方變化太大,他有點慫,沒敢再叫老陰。
陰半死抬眼看他,神色居然帶著幾分洛九江從沒見過的懶洋洋之意。雲深峰主終於不再時刻像是一張拉滿的弓,也不再像一條隨時蓄勢待發的蛇,他整個人都鬆弛下來,聲音裡也少了幾分鬼氣。
“九江,你真是個奇跡。”
…………
雲深峰因高聳入雲得名,上半截山峰常年雲環霧罩,濕氣濛濛,七丈以外難辨人影,卻是個種靈芝的好地方。
然而近日一場大雨,電閃雷鳴不斷,瓢潑一般足足持續了三天,終於把山峰頂部的雲色給清了個幹淨。不少弟子都在下學以後湊到雲深峰周圍看個稀奇。雲開霧釋之後的雲深峰,依舊是個挺拔秀美的好地方。
書院弟子們看見了天上的彩虹,也看見了峰間的靈芝。
作者有話要說: 1引自《平湖樂·採菱人語隔秋煙》元)王惲
上一次洛九江沒拿到全部人物背景就強行攻略,攻略進度才到50
所以有時候他和陰半死相處時,場面是有點僵硬的。他需要和陰半死在一起時刻意多說點話暖場。
不過現在友情攻略進度是100了。生死之交成就達成。
陰峰主又一次驗證了本文的第一真理:所有攻略物件,對九江來說只存在想不想,不存在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