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他不是活生生的。”怒子口氣生硬道:“誰稀罕這個,我不也是活生生的!”
“你當然是。”洛九江溫和道:“你先是活生生的倪魁,又是玄武界的玄武使,千嶺認同的同類……而且還可以是我的朋友。”
他在腰間儲物袋上一抹,草地上就多了一小壇醇香酒釀,另附著兩只小巧的酒杯。
裝作沒看到怒子欲蓋彌彰的渴盼眼神,洛九江持起酒壇,向兩只玉杯裡注滿了酒液:“喝了我的酒,從此就是我的朋友。”洛九江捏著酒杯沖怒子示意,“來?”
怒子倪魁主動與他碰了杯,然後一飲而盡。
“你……也是我的同類。”怒子聲音沙啞道。
洛九江笑道:“不是同類,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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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和倪魁聊得漸入佳境,而另一邊,董雙玉和寒千嶺之間的氣氛卻始終不冷不熱。
越青暉不大弄得懂他們兩人之間在打什麼機鋒,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們兩個發呆,思路漸漸偏向某個詭異的方向。
他想那個缺根弦似的怒子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和寒千嶺才是同類,要接近寒千嶺的人類洛九江應該被暴打之類的混賬話,然而若是此刻把他拉過來看一看,只怕他再沒心沒肺也要自慚形穢的。
因為寒千嶺和董雙玉看起來才更像是同類。
這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冷淡、一樣的自持,比起七島時分做洛九江影子的時候,寒千嶺現在真配得上深雪宮主這一稱號,整個人都如冰雕雪砌一般,目似月華之魄,只消靜靜一立,就渾然不似人間人物。
而董雙玉面板一向是種會讓人初見時甚至為此感到驚愕的細白。他面孔猶如羊脂玉一般,一雙眼清淩淩的,又偏偏透著冷淡,似乎不沾世上是非,人間煙火不能近他半寸。
這樣的寒宮主,這樣的董雙玉。
越青暉竟然有一刻想要嘆氣。
之前九江站在如今愈發貌美的寒千嶺身邊,並無半分遜色,兩人彷彿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處處都是相得益彰。可若是換到自己身上呢?怕是連修為都不能匹配吧。
怒子固然是腦子有坑,卻也能輕輕鬆鬆地把他錘成個餅餅。
一瞬間,越青暉茫茫地想道:雙玉其人,我怕是跟不上他了。
還不等他在這想法上多加發散,不遠處的兩人就不知提到了什麼,董雙玉突然轉過臉來對他囑咐道:“青暉,你和洛公子有沒有話說?”
這就是委婉地逐客了。越青暉苦笑一聲,示意自己明白他們的意思,也不拖泥帶水,轉身就走。
他才邁出十餘步,就聽身後董雙玉淡笑一聲。那聲音中情緒與往常都不盡相同,越青暉忍不住回頭去看,恰好見到董雙玉從容、鎮定、表情自然如呼吸一般的雙膝一曲,向著寒千嶺跪倒了。
越青暉:“!!!”
這是怎麼回事?!寒千嶺是在欺負雙玉?!
剎那間所有念頭都被越青暉拋到九霄雲外。他生生頓住腳步往回折返,只是不等越青暉整個人都合身撲上去,寒千嶺就俯身低聲對董雙玉說了句什麼,然後伸手把他扶了起來。
事件中心的兩位當事人都是一臉的平靜自如,彷彿剛剛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董雙玉甚至還含笑轉頭對越青暉打了個留步的手勢,徒留越青暉一個呆立原地,實在不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他感覺得到,原本這兩人之間不冷不熱,不溫不火的氣氛竟彷彿在那一刻有一絲回暖。
“白虎使和越公子請留下喝杯茶吧。”寒千嶺淡淡道。
喝茶送客,這麼明顯的暗示董雙玉心裡明鏡一樣的清楚。他語氣平淡如水,一樣不急不躁道:“此時不是喝茶的好時候,茶水還請改日吧。今日還要多謝寒宮主盛情。”
越青暉一頭霧水。
幾乎在兩人走遠到合適距離時,他第一時間就炮彈一樣發問道:“雙玉,你剛剛為何要……”
下跪兩個字在越青暉唇邊散去,他不想提起這個觸及董雙玉的痛處。
反倒是董雙玉看起來對此事並不掛心:“一個姿勢,你不必放在心上。”說到這裡,他眉眼略彎,“若是用我鴟吻原身,下半身俱是魚尾,連膝蓋骨也無一片,想要做也做不出啊。”
越青暉不贊成地看著對方。他不喜歡這個玩笑。
“何況剛剛那人乃是三千世界裡的第一債主,區區一跪,也沒有委屈了我。” 董雙玉漫聲道。
說到這裡,他向著寒千嶺的方向回眼一次,語氣中終於染上了兩三分感嘆之意:“原來綿亙萬年的仇恨也可以被消融……一年以內,這大概都會是我最大的意外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