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洛九江遲疑道:“聽起來很……”
“很像九族,但不是,對不對?”公儀竹體諒他心情般寬容一笑,“你師父當年給你講龍神創世時,除了四象來歷,九族名稱以外,還另講過什麼?”
“說過九族被稱為龍之九子是誤傳,除此之外就沒再講過什麼。”
公儀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這一課就由我來給你補上——神龍創世之時,大陸海底遍地異獸,無論四象還是九族,都是追隨神龍的屬下,既沒有如今的地位,也不過是碌碌眾異獸中的一員。”
“異獸天生兇蠻,你若拿異獸和當今的妖獸相比,兩者差距可謂是天差地別。但要是跟異種比較起來,那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洛九江冰雪聰明,一點就化:“異種都是異獸,但異獸中只有九族是異種?師父當初跟我說異種也算妖獸,所以異獸也能算妖獸?”
“能算,就是這個演算法太辱沒了些,你師父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刻薄了?”
透過這幾日的交往,洛九江心知公儀先生已經跟自家師父許久沒有面見過了,他不清楚對方心裡的師父是怎麼個善良模樣,因而也不忍心告訴他師父從見面起就比這刻薄多了。
他就勢岔開話題道:“先生,那異種和異獸的區別是什麼?”
“道源。”公儀竹肅穆地說。
洛九江無法形容公儀先生那一瞬間的神情,在吐出那兩個字的時候,公儀竹的眼神凝重到近乎崇敬,他張開掌心,一滴如氣如霧也如光華所凝的液體在他掌心中現形,他鄭重道:“孩子,這便是道源。”
——沒有任何言語能描畫洛九江初見那滴彷彿光織而成的水滴時的震撼,那一瞬間他是星辰,一頭紮進太陽中湮滅,他是遊魚,有生以來第一次越出淺池,回歸大海,他的靈魂無盡地貼近了三千世界的本質,哪有詞句能形容出他此時心情的萬一呢?他剛剛在上一刻直視了“道”本身啊!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只在這一刻,洛九江整個人都彷彿不複存在了一樣,他再沒有眼睛,再沒有耳朵,也無需呼吸的口鼻和觸感,他是道的一部分,他遨遊在最精妙最純粹的世界中央……
公儀竹擊掌,拍擊聲中也震顫著一種與旁人不同的獨特韻律:“回神!”
聽覺被這猛然一擊喚醒,過了一會眼中才映出整片世界的顏色,洛九江呆立良久才咂咂嘴,覺得自己先前評價公儀先生一曲令人三月不知肉味實在說早了。
剛剛自己所見的那滴道源,才真正是能讓人不思茶飯的存在。
他的大腦遲鈍而緩慢地恢複了轉動和思考,此時此刻,洛九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跳進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我師父和公儀先生的關系必然舉世無雙的好。”
若不是這樣,這種東西哪能輕易給他一個築基修士見得?
公儀先生的手扶在洛九江肩上,他等了好一會兒,直到確認洛九江完全回神。相比起洛滄來,他才更像一個比較正常的長輩,哪怕一個邊角細節裡,也絕不失去長輩樣子。
“還聽嗎?”公儀先生溫聲問道。
“我還記得……先生講到異種和異獸的區別。”洛九江慢慢地說道,這分明是一炷香以前的傳授內容,然而在親見道源之後,這份記憶恍若隔世一般,“我還好,請先生繼續講吧。”
“好孩子。”公儀竹贊賞地笑了笑,“那我便繼續向下說——有道源的,成為了九族四象,沒有道源的,就成了現在仍然矇昧兇狠,與時不合的異種,像它一般,將要為我們所殺。”
洛九江後知後覺道:“先生,我們此行是來殺這望天犼的?”
“嗯?”公儀竹理所應當地回望過來,“你這般愛交遊的性格,青龍森林這些日子來的異動你沒打聽到嗎?異動源頭就是這頭長成的望天犼,森林緊貼書院,不殺此獠,書院弟子日後在古森中就要如履薄冰了。”
說到這裡,公儀竹還拍了拍洛九江的頭:“要殺這頭望天犼,不必多動我一根手指。我特意帶你來此,就是為了把道源和九族的事和你講,我身份所限,心總不能太偏,但你在我心中與親傳徒兒也沒什麼兩樣……你這樣聰明,我雖不明說,你也總能體味。”
“是。”洛九江輕聲道:“多謝先生,小子今生萬死不能報之,我都明白的。”
公儀竹便欣慰地笑了。
他身為九族中的囚牛,自然也握著一滴道源。平心而論,他倒並不覺得異種與異獸之間有太多不同——雖然要殺哪個也不會心軟——兩者之間的區別無非一滴道源而已。
沉淵這孩子本體乃是黑蛟,認真說來也算異獸中的一種,而且還是比較聰明的那種。九族之間已經做了這些年世世代代的同僚,面子情在,公儀竹不大好明說,但他偏愛這等和他相處過,情誼如弟子般的聰明孩子,其實已經給足了“拿到滴道源,你就是異種”的暗示。
而在洛九江心裡,這卻又是另一番意味:千嶺是異種,千嶺是神龍。公儀先生又知道自己和千嶺的關系,這話分明是愛屋及烏提點他千嶺未來所需的——公儀先生真是個好人,他和師父的友情也真讓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