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了。”公儀竹抬頭望向森林深處的某個方向,面上仍是那意料之中的悠悠神氣, “會被道源吸引, 果然是我們這些異獸的本能啊。”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身邊的沉淵。但這孩子方才見了他手上道源, 卻只是沉浸於大道之中,並無試圖奪取的貪婪模樣, 又讓他高看一眼。
洛九江不比公儀竹輕松悠閑,此時還有心思思考這些東西。那隻名為“望天犼”的異獸身體狹長到近乎奇異,彷彿一根頂端炸毛的擀麵杖, 也像是根豐滿的鞋拔子, 比例幾乎脫了形。
森林深處的樹木多為百年古木, 最高的說二十餘丈也有,然而這只望天犼卻能輕松從樹冠中探出頭來, 兩顆藤色的眼珠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洛九江與公儀竹, 目光中看不出一點感情。
洛九江無聲地搭住自己的刀柄, 拇指已經摁住機簧口, 隨時都能拔刃而出,迎面直上。
公儀竹頗覺這反應有趣, 笑微微地低頭看他一眼:“你從小在海域長大, 森林不算你的主場, 又應該是第一次面對這種異獸, 真的一點也不怕嗎?”
從小在海域長大的洛九江搖了搖頭。
他確實一點也不怕, 在從死地裡生死時速逃命的那段時間裡,他殺過多少更只惡心的,連自己都不大記得清數目了。相比於那些眼中只有惡意和食慾的饕餮, 這只望天犼無機質的眼神甚至都讓他感覺到有點親切了。
“好孩子。”公儀竹又撫了撫洛九江的腦袋,可能是因為從前收的弟子年紀從沒有洛九江這麼小,身高也就沒有洛九江這樣矮,故而他從前雖然也是親切師長,卻從沒有摸誰的頭能摸得這麼順手,“這頭望天犼正在成長中期,新晉了金丹修為,恰能給你練一練手。”
說用金丹夠給築基練手,放到哪裡都夠人笑掉大牙,想得多的沒準還會跳起來喊謀殺。但在公儀竹心中,沉淵雖然還只是築基,但是龍氣已經修煉出來,種族差距亦完全拉開,跨階對戰也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何況他只是鼓勵沉淵與這只望天犼交手,並不是非要他勝了不可。有他親自在此壓陣,總不會讓他受什麼重傷。
正巧,洛九江本也是這麼想的。
他正是少年血熱的年紀,走在大街上看到青荷會都要去插一腳,見到個強大對手時的激動心緒就不必提了。那招一次成型的“裂穹窿”威力太大,故而除了在死地時拿來破界以外,他竟再沒機會用過,可如今不正是個再好不過的空當?
金丹修為?洛九江微笑想道:這等對手,我尚沒試過呢。
這頭望天犼四肢看起來細,其實只是相對於它全身比例而言。異獸通常長得五大三粗,就算這只比例奇異,看起來肖似綠豆芽成精,但一條腿也足有水桶粗細。
“盲目減肥要不得的。”洛九江低笑一聲,腰刀便已輕磕出鞘。這把刀是從遊蘇名下的店鋪購買,通體火紅,威風凜凜,第一戰就遇上了陰半死這等對手,在諸學子眼中實在是把難求的寶刀。
然而公儀竹的眉頭卻微微一緊。
這刀不配他,這孩子雖然能用,卻不趁手。果然還是自己這做長輩的哪天給他弄一把適宜的來——
要是讓枕霜流知道,那就真的要跳起來罵他了。
他為洛九江滿修真界精挑細選弄來的百把寶刀如今還躺在刀室內等著洛九江任意挑選,哪輪得到這歪鼻子斜嘴的老情敵先是謀劃他的愛徒,又要搶先一步送把垃圾堆裡揀來的破刀?
就是拎著把不稱手的新刀,洛九江面上也絕無一絲畏縮之氣。他重重一拍身側巨木借力而起,弓身並腿用力在樹幹上反身一蹬,與此同時圈起左手拇指食指,送到唇邊長長地打了個唿哨。
這幾日公儀竹雖未單獨指點過他的音殺,然而一法通百法,他的音殺此時悠揚悅耳與殺機並具,入人耳中時帶著種殘酷美感,直聽得公儀竹微微一笑,心中自矜自己教徒有方。
原本因道源氣息而一直緊盯著公儀竹的望天犼,終於把目光緩緩移向了洛九江。
它通體膚色都是一種岩石一樣的灰,面板質感也粗糙地像是開採過的山體,自探頭以後就愣愣地靜止不動,若是粗心一點的人怕是都能把它看成一根立柱。
然而這根“立柱”動作起來時,卻迅猛地不容小覷。
洛九江自樹上蕩起,一刀甩開,刀鋒緊壓著這異獸修長的脖子劃出滲人聲響,卻也僅僅為它堅硬的面板上添了道泛白擦痕。
它不止看起來像石頭做的,連觸感也不比堅巖好到哪裡。
雖然方才那一刀只是普通攻擊用作試探,但也運足洛九江八分氣力。要不是他尚有後招在手,一個區區築基四層大圓滿的修士完全奈何這異獸不得。
洛九江雖不太緊張,但仍對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椒圖生性愛閉鎖,能默默生産出珍貴的蜃珠;饕餮雖然有吃不挑,但還能勉強當做個試菜的。眼前這望天犼巖刻石磨一般,在龍神創世那個時代,它莫非是當成看門鎮宅的石獅子用嗎?
望天犼的四肢雖然比例細長,但是靈活得很,洛九江無意往他蹄子下面湊著挨踩,於是便在四周巨木上來回借力翻援,望天犼腦袋一點一點,試圖用舌頭去卷他,看起來倒很像個小雞啄米的場面。
公儀竹仍在下面負手含笑看著。
在他的設想中,以沉淵的聰明機靈,與這只望天犼過手幾下,就該能探出它的深淺,知道憑修為用刀相搏不可取,最妙的方法乃是現出原形,把這石皮巖骨的異獸絞殺了吧。
畢竟望天犼雖然在異獸中較為木訥,卻也是性格急躁,非常沒有耐心的一個啊……
他卻不知,洛九江哪有什麼原型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