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從此之後,書院中成群結隊過來參觀洛九江的人數倍增,其中不乏志趣相投之人,洛九江左認半隊,右識一群,最後還真湊夠了大半本百家姓的哥哥出來。
他去雲深峰上領那白鳥下山之時,順便把此事當做一樁軼聞同陰半死說了。陰半死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打量了洛九江半晌,然後默默遞給了他一本千字文。
洛九江覺得這份期望可能有點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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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些日子裡,藥峰上曾起的一點小小波瀾,則不為洛九江所知。
將時間撥回洛九江與陰半死比鬥之際,遙望著崔嵬峰頭的裁決結果,一個水藍衣裳的蒙面姑娘無聲地從微觀的藥峰弟子中擠了出去。
她氣質穩重,眉眼間的神情又很沉靜。即使作為本場比鬥發起的直接原因,在見到這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比試結果後,她也並無異色,反而像是放下了什麼重擔一般,連步伐都輕盈了幾分。
回到自己藥峰上的住處,覃昕從書架暗格處取出一封早寫好的書信,單獨放在一個扁平樸素的木質長匣裡。
她抱著那長匣在妝臺前坐下,素手於木匣上摩挲了一會兒,彷彿了卻了最後一點眷戀。對著明亮銅鏡,她解下面上覆著的白紗,露出一張傷痕遍佈的臉。
那張俏臉上足有十幾道橫七豎八的劍痕,看樣子傷口尚新鮮,其中有幾道還沒完全收口,邊緣發幹,露出裡面暗粉色的肌肉,將女子秀美的面孔毀得慘不忍睹。
女子大多重視自己容顏,然而面對鏡中映出的這一張臉,覃昕不但神情平靜,甚至還可稱做釋然。
她緩緩拔出自己貼肉放置的防身匕首,這吹毛立斷的銳利兵刃被她舉在眼前凝視了好一會兒,她才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用力將其向下一揮。
幾點血色迸濺在空中,寒芒的青鋒驟然染上了赤紅顏色,鮮明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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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紅藥遲疑地看著眼前白紗覆面的覃昕,饒是她一貫心思並不細膩,卻也隱隱感覺到對方狀態不對。
覃昕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她將紅木匣子塞進紅藥的手裡:“別開啟,等峰主回來後,你把這個奉給他,然後你就去閉關,不閉個一年半載不要出來。”
“好,可是為什麼……”紅藥皺著眉頭遲疑道:“還有師姐你為何要用腹語術,而且還蒙了臉……”
“師姐做了不好的事,再沒臉見人而已。”覃昕淡淡道。她似乎不太關心紅藥具體怎樣回答,得到紅藥會把木匣遞給峰主,自己也會好好閉關的承諾後,她的神情就像是完成了什麼使命。
“師姐走了,你要保重自己。”覃昕將手按在紅藥肩頭停了一停,便果斷抽手離開,臨走前,她與自己小師妹的紅衫子輕擦了次肩。
那是紅藥最後一次見到覃師姐。
她性格偏於木訥遲鈍,很久以後也想不通峰上具體發生了何事。她只知道那匣子看著分外眼熟。她把這眼熟的小匣子給峰主送了過去,峰主原本只是拆了信封漫不經心地看看,只是三行讀過,他的臉色就陰沉下來,將盒子夾層開啟一半又合上。
他讓紅藥下去,說自己有要事要辦。
紅藥喏聲應是,退下之時突然想起那紅木匣子緣何眼熟——這是她從前送給覃師姐的東西,只是時間隔得太久,她自己都不大記得。
後來她又問峰主討那匣子,峰主說刷淨了就還給她。紅藥等了好久才等到那普通的紅木長匣,她開啟夾層,發現其中有塊黯淡黑跡入木三分,彷彿一塊洗不去的陳年血色。
…………
覃昕的信很短,陰半死把它讀完甚至還沒用上一炷香。
信中詳細交代了她誣陷洛九江的事情起因與經過,讀得陰半死才看到一半就眉心聚起——洛九江能使掌中花開上半朵,他當初本來也不是特別信對方會調戲女子,心中倒覺得是覃昕同洛九江情人之間置氣的成分更多。
他不知道覃昕過來找自己哭訴還含著這一段內情,她實在應該一被人挾恩逼迫之時就主動告知他的。
然而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見到信尾的“弟子自知犯下大錯,再無面目示人。幸而洛公子並峰主均無大礙,能令弟子心頭稍安。弟子妄動口舌,今日願以此為戒,自逐出峰,甘受肉刑,以儆效尤。”
陰半死也算了解自己峰上這個女弟子,知道她性格外柔內烈,如今見信中有決絕之氣,心下已經有了預感。
他開啟木匣夾層,剛剛抬起一半隱隱看清那物輪廓,就又飛快關上。
那一眼足夠醫療經驗豐富的陰半死確定它的來歷,何況還有血腥氣撲面而來,幸而給他送東西的紅藥是個呆呼呼的傻丫頭,這才沒發現什麼端倪。
隨口拿話把紅藥支走,陰半死才重新開啟了匣子。淡淡鐵鏽氣縈繞在鼻端,呈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一截女子的舌頭。
三息以後,陰半死站起身來把那匣子放好,再拿起一個通體閃爍著不詳墨色的瓷瓶,於空無一人的書房中森冷一笑。
與洛九江有了過節,倒威脅他峰中女弟子做刀,那個叫邱常雲的家夥莫非還想全身而退不成?
他許久不動真火,當真有人忘了他一手藥力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