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言地對上游蘇一雙溫和閃亮的眼睛,心中滋味複雜難言。三番兩次被洛九江和遊蘇連擊出巨大落差,痛苦得他直想攥住心口。
偏偏遊蘇還不肯罷休,居然走上前來踮起腳尖摘下了他頸間懸掛的明珠:“你犯下過錯,按章程理應扣下信物,這顆珠子我會一同帶給仇兄,你不必擔心。”
邱常雲:“……”不不不他可擔心!憑仇獅師兄的性格聽過他幹了什麼好事之後必然一掌把明珠拍為湮粉,然後那五大三粗的傻大個兒必然會想“信物都碎了,還留人幹什麼”,然後必然將他逐出書院!
什麼傳言中翩翩濁世佳公子,什麼遊公子心懷仁心,豈可欺其君子。假的!騙子!謠言!去他媽的!這小子的心黑著呢!
對邱常雲心中轉過的念頭一無所知,遊蘇喚過兩個同為戰峰的弟子,態度溫和地讓他們帶邱常雲回住舍自省,若有請求莫要怠慢,自己則轉頭看向從剛剛開始就悶笑不止的洛九江:“洛兄因何發笑?”
洛九江直忍得肩膀一聳一聳:“阿蘇,你真不是故意?”
遊蘇迷茫地回望。
“好了我明白了。”整套流程就跟遊蘇此前建議單獨為他一人重開一次入學考試一樣,遊蘇心裡全是光明正大。想到這裡,洛九江不由出言逗他:“你我本就認識,你又判罰與他,就不怕往有人傳出謠言來,說遊公子故意袒護朋友嗎?”
遊蘇聞言正色道:“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放在論公道上也是一樣。若是我確認了是洛兄的不是,那我也不會偏向洛兄。”停頓片刻後,他小聲道:“你是散修,也無需稟報院長了,我畢竟忝居峰主之位,直接便可逐你出院。”
洛九江啞然失笑。
見洛九江並不回答,遊蘇忙費飛快開口補救:“但要真是這樣,那我也會給洛兄你備下豐厚盤纏的!誒?誒?洛兄為何又笑啊……”
笑你實在會聊天啊。洛九江禁不住想道,卻並沒把話說出來,轉而移開話題問道:“阿蘇是怎麼找過來的?”
遊蘇果然一帶就偏,他老老實實道:“我請烏先生帶我來的。洛兄,我想畫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手示意了身旁黑袍人一下,黑袍人,也就是那個烏先生緩緩點頭,一抬足就重新消失得無影無蹤。
洛九江很好說話,他大大方方允諾道:“你畫。”
“不是現在,我跟著洛兄就好。”遊蘇搖頭,“說來我聽他們說洛兄方才連彈如珠,技藝驚人,不知道洛兄能否讓我見識一下?”
“這有何難?”洛九江探身向書生借了背上鐵弓,張手試了試弦,同時笑道:“此前跟那人比試用彈弓,是當時情況不贏不行,我用彈弓更有把握些。你要畫我就畫我拉弓樣子,免得畫魂成功,叫出那人卻甩著彈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放出來打鳥兒的。”
那書生性格爽快,很好說話,本就有意和洛九江深交,不但二話不說將弓借給洛九江,還解下箭簍捧著讓他親自挑。那箭簍裡除重箭外還另有兩三杆空心箭、破甲箭,洛九江看一眼便笑著搖頭。
“小兄弟瞧這些箭都不趁手?”
見這一幕,四周學子紛紛遞上箭囊,洛九江卻並不挑選。
看他執意推拒,周圍人眼睛反而亮了起來。剛剛大家都親自見到過那一幕:洛九江沒拿散修湊出的彈子,摘了幾顆花苞倒襯出他一手驚豔技藝。如今洛九江不肯拿大家的箭支,莫非還有什麼隱藏的招數?
果不其然,頂著大家期待的眼神,洛九江閑然邁步,重新走回那棵流雲霞花樹之下。他上下打量幾番,選中一支合適的花枝折下,親切地拍了拍那棵樹的粗糙樹幹:“這下又要勞煩樹兄了。”
即使剛才親眼看他把花苞打出天女散花的絕技,眾人仍對他的選擇驚奇不解至極。
“這個,小兄弟,”書生遲疑勸他,“箭矢不比彈子,彈子是個圓的就行,無需太在意材質輕重。你手中這根花枝比箭桿柔軟,尾部雖然有叉,卻全無箭羽,前端也不削尖,一定射不高遠。”
“那是自然。”洛九江笑眯眯同意了書生的全部觀點,“我剛剛和那人比試下來也有些疲乏,無意做得那樣正經。何況諸位都是用弓的行家,洛某也就不在你們面前班門弄斧了——我想天上那鳥日日被人拿弓箭對著,被射落了羽毛倒要給人摘花,想來也怪委屈的,方才彈了它下身下,雖是花苞卻也疼人,索性便送它一枝花。”
許久沒有人射箭引神鷺下來,白鳥早就飛到了高空。開弓之前自然要先把神鷺放低。
洛九江如他所言,沒拿箭去射那隻白鳥,反而圈起拇指食指送到唇畔,節奏悠長地唿哨了一聲。
之前他刻意氣人時也吹過口哨,但卻全沒有現在來得動聽。在場之人但凡長了耳朵,便覺清音入耳,猶鳥雀長啼,似白浪擊水,不止讓人心頭舒暢,連渾身毛孔也彷彿張開過一回,實在慰為快哉。不論那花枝是否送的出去,只這一聲口哨,就夠人贊不絕口了。
“洛師弟絕技啊。”
“單聽聲音,似已得公儀先生樂中神韻。”
遊蘇一言不發,卻早握緊了手裡的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