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碧流並不言語,但洛九江看到他的瞳孔瞬間縮緊。片刻之後, 花碧流笑出聲來:“就算大姐姐在成長期吧, 我竟不知一個煉氣一層的成長期能頂個什麼用?”
“哦?”封雪眉尖一挑, 針鋒相對般冷笑道,“既然如此, 你怎麼又開始那樣惡心巴拉的叫我大姐姐了?”她見花碧流呼吸一滯,便連消帶打道,“小瞧於我, 你好大的臉面!明明你再往上數足有三十七個兄姊, 你猜猜為什麼最後就剩下我一個‘姐姐’?”
天光之下, 花碧流那張雪嫩嫩,俏生生的童兒臉直泛著白, 他緊咬著牙根, 臉上肌肉不住跳動, 最終還是冷哼一聲:“你想嚇唬我?”
“聽不出嗎, 我在威脅你。”封雪一字一頓道,“或者你想拿自己的命賭一賭, 睜大你那雙狗眼在九泉之下瞧好, 要是我在這兒活吞了你, 你那老畜生爹會不會給你討一個字的公道?”
被當頭臭罵一頓, 花碧流的臉色一會兒充血般漲紅, 一會兒瓜皮樣泛綠,最終還是恨恨地一跺腳:“好,你既然給臉不要, 那就在這死地裡蹉跎著吧。我看三年之後,你還能否撐出這份強打來的顏面!”
封雪緩緩眯起眼睛,意味深長道:“放心,你已經沒有三年。”
目送著花碧流怒氣沖沖地一掀轎簾,隱沒在那猩紅色的帷幔中率眾而去,封雪那堅硬而冰冷的神情一寸一寸地漸漸崩裂開來。直到花碧流一行人徹底在天際消失不見,封雪終於雙腿一軟,跪在雪上,哇得一聲將一灘酸水嘔了一地。
山洞中餘下三人大驚失色,紛紛湊到封雪身邊。封雪卻對此視若無睹,她深深垂著頭顱,一手狠狠地摳著自己的嗓子,毫無顧忌地吐了個昏天黑地。
“雪姊對峙時受傷了?”電光火石之間,洛九江只能想到這一個緣由。
謝春殘示意小刃扶住封雪的肩膀,自己強硬地扳過封雪那隻撐著身體的手。他兩指搭在封雪腕上探了又探,最終還是唯有疑惑搖頭:“好像沒事,一點傷也沒有。”言畢他頓了一頓,有些遲疑地說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信的答案,“可能是太久沒進食,剛剛吃多撐著了?”
洛九江:“……”
他開始琢磨該怎麼委婉地提醒謝春殘,實在不會說話就不要張嘴。沒看小刃現在的神情好像是想把他活燉了嗎。
洛九江在七島上從沒被人卡過待遇,受傷不適一向是給自己塞顆丹藥或者擦點藥膏。然而死地裡資源匱乏,別說止血的藥粉,就連唾沫都要省著用,在這種情況下,從一無所有的地步掙紮到如今這個位置的謝春殘應該是最有經驗和發言權的人。
然而這樣一個權威人士卻也只是一個舉棋不定的半吊子,他猶豫再三,還是囑咐小刃道:“把你姐姐的手指拽出來,拿雪給她洗洗。”
“這也是貴地的偏方?”洛九江左思右想,還是沒弄明白手上的事是怎麼關繫到胃腸上去的。
“不是。”謝春殘躊躇道,“但這樣再扣嗓子能幹淨點?”
洛九江:“……”完了快回頭,小刃要把你嗓子摳出來了!
封雪依然在嘔吐,她連胃酸似乎都吐盡了,食道中再嘔不出一點液體來,於是只好流了滿臉的淚。
……
直到半晌之後,封雪的症狀才慢慢平息。三人架著她,把她扶靠到山洞邊上,看她半仰著頭艱難地喘息,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沒有分毫血色,良久才有所緩和。
封雪睜開眼睛,正對上小刃擔憂的臉,勉強抬起手來摸了摸小刃的頸側:“姐姐沒事……姐姐只是想起了一點不開心的事。”
她將目光轉向一臉欲言又止的洛九江和謝春殘,神色中抗拒之意儼然,但她最後還是輕聲道:“要問什麼你們就問吧。”
“哪有什麼要問呢,只想要雪姊多保重自己。”洛九江長嘆口氣,“咱們馬上都快要出去了,雪姊別和旁人置氣,不值得的。”
“不是置氣。”封雪扯扯嘴角,臉色灰敗,“我和他有什麼氣好生?我沒嚇他,他確實活不長了。”
封雪怔怔將視線投向天空,用一種比羽毛還輕的聲音幽幽道:“等雲層散去,死地裡不再降雪,雪原融化成一片水泊泥濘的時候,花碧流就死了,從裡到外的死透了。”
她這腔調配上內容,幾乎聽得人寒毛倒豎。洛九江定了定神,柔聲問道:“雪姊怎麼這樣說?”
“因為那個老變態界主已經餓了很久了……他做界主多年,縉雲連環界幾乎和他心意修為息息相關,縉雲第四界的死地,反應的就是他的心情。”
“你還記得最開始這裡是有綠植的?”封雪看向謝春殘,獲得他一個篤定的點頭,“這些年來此地經年下雪不是因為氣候如此,是因為他餓了。”
“什麼餓了……”洛九江看著封雪的表情,結合剛剛花碧流和封雪的對話,一個近乎不可思議的猜想自思想中浮出頭來,他試探道,“餓了可以吃東西,不是有很多東西可以吃嗎?”
“可他的餓只有一樣東西才能治。”封雪眼中彷彿積蘊了化不開的陰沉墨色,“那就是同種族異種的靈魂。”
“花碧流已經快成長期了,他忍不下去了。”
再次聽到“成長期”這個字眼,洛九江猛然一個激靈,他想起來了,師父曾經對他講過的——
異種的生長方式和人類妖族都全然不同,他們有一個非常獨特的性質,那就是三千世界中,每種異種只能有一個活著。
這不單純指同胞兄弟姐妹中的競爭角逐,甚至還包括了新與老的絕對較量。一般上一代異種會在自己隕落前留下血脈,或者有極個別看重親情的,則會引導著自己的孩子將自己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