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毫不懷疑,如果剛剛這亂流捲住的是自己胳膊,那他的手臂也會被吞噬的一幹二淨,連一滴血都不會被留下。
他的腰帶上還繫著大哥送他的儲物袋,自然也與袍角一同消失。洛九江此時卻連心痛的時間也沒有,因為雖然肉眼看不出什麼來,他那感知之力卻正如萬千重鼓同時擂響一般,瘋狂地提示著他危機的逼近。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左腕一涼,腕上紅線突然崩斷——
紅線纏系的海螺沒有步上洛九江腰帶的後塵,在被那巨大力量捲入之前,一聲長嘯就自海螺中發出。
那聲音肅穆又飽含威懾,卻清朗純澈的宛如少年。方才如潮水般緊裹著洛九江的亂流轉眼退卻,換做這聲音環抱著洛九江,彷彿一個貼在他背後的人,像是一雙扣在他腰間的手,這力道帶洛九江脫離瞭如今的險境,又把他朝一個安全的方向輕輕一推。
——保管好我送給你的海螺……那裡有我留下的一首歌。
那個人的昔日之言,似乎又響起在耳畔。
此前洛九江沒少聽那銘音螺,風中水裡都試了,就差沒放到火上烤一烤。可他確實沒能想到,寒千嶺留給了他一支只能在空間亂流中才能聽到的,只用來守護的歌。
原來龍嘯之音,竟能比鳳吟更清。
那聲龍嘯盡了最後一分餘力,將洛九江推到某個發光的平面之前。“界膜”二字在洛九江腦海中一閃,他奮力向前一撲,跌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恪盡職守的銘音螺連著紅線一起,無聲無息的碎在了界膜之外,化作了一撮細碎的湮塵。
洛九江抬起頭來,一個全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展開,滿目都是耀眼的銀白。
無數雪花正從灰沉的天空中悠悠飄落,死裡逃生的洛九江雙膝一軟,跌在了松軟的皚皚白雪裡,寒涼之氣眨眼間就覆遍了他的全身。而那些在捲入亂流前被高速旋轉的飛沙碎石破開的傷口,在這一刻疼得鑽心。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龐雜又驚險,洛九江直到現在都有些回不過神來。杜川突然襲擊,寒千嶺猝然化龍,一場虛無亂流中的冒險,還有那碎裂的佩玉和海螺……
千嶺他怎樣了?撞破秘境後可還好嗎?秘境的巨變是否危及了七島?那同入秘境的少年們可都活了下來?他現在處於的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有方法能傳訊讓爹孃師父知道他還活著嗎?他便這樣就離開了七島?如今竟沒有一點真實感。
一大串問題幾乎瞬間就沖進了洛九江的腦海,他卻全然沒有心情細想。
他眼前一遍遍的閃現著寒千嶺化作藍龍騰雲而起的樣子,想著寒千嶺龍身上覆著的無數血痕。那隻海螺貫耳的魔音在回憶中響起,如今想來,竟是再聽不到第二遍了。
洛九江按住心口,生生嚥下一口湧到喉頭的血氣,一向豁達開朗的臉上竟露出了一個慘笑。
“難怪從不肯在我面前唱歌,千嶺,你就仗著嗓音動人,都不知道自己其實跑調,難聽的都能讓人哭出來……”
他雙眼一眨,雪地裡突然被熱淚燙去兩滴飽滿的圓。
這兩點淚水彷彿是是什麼訊號一般,一時間沉甸甸的現實終於打破那輕飄飄的朦朧之感,無數問題接踵而來,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此時一身衣服都碎的披掛在身上,胸前布料被寒千嶺一爪破開,右邊下擺連著腰帶被空間亂流囫圇吞去,左腳的靴子底也不知什麼時候掉了,只留個空蕩蕩的靴筒。至於那些他所珍視之人贈送的東西……
美玉裂,紅線斷,靈袋失。這些法器的離去,似乎帶著某種不詳的含義,象徵著親情、友情、師徒之情都同時從他指間陷落。
洛九江把目光投向眼前茫茫的雪原。
這個世界空曠而龐大,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了他一人。
命運只留給了他一把刀。
洛九江拔出一直緊握在掌心的墨色長刀,像要重新認識一般的看了一遍,隨即便把自己身上零落的碎布一緊,大步向未知的前路走去。
若從遠處遙遙望去,灰色的天和白色的地似乎接成一體,而在天地之間,洛九江背影的黑,和他腳下滲出的紅,是這世上的唯一顏色。
他踉蹌的行走在雪原上,被寒風挾裹著,被雪片劈面阻擋著。可他氣勢不動如鐘,彷彿一匹立志行走到死的受傷孤狼,也像是一塊能靜立到時光末途的碑。
命運還留給了他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