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媽媽。
彷彿擲地有聲的四個字,連同吸氣聲一起,穿透了薄薄的耳膜。
沈透眼中悲慟,顫抖著手撫上宋航呆滯的臉龐,片刻後,沈透一把將宋航攬進懷裡,緊緊抱住了他瘦小的身體。
宋航反應過來,渾身變得僵硬。
沈透的懷抱十分溫暖,有一股淡淡的香,那是宋航記事以來不曾聞過,卻又覺得十分熟悉的味道,oega的資訊素裡帶著一種獨有的甜味,沖進鼻腔拂在心頭,讓人生出一絲眷戀。
那是一個稱之為母親的懷抱,強大中帶著堅韌和柔軟。
宋航聽過一個詞,叫母子連心,說是一方遭遇了苦難,另一方就會産生特殊的感應,在這一刻,他奇妙的感受到了沈透的痛苦。
沈透在顫抖,痛苦的,無力地顫抖,散發著濃烈的,悲愴的情緒。
這些情緒都一一朝宋航襲來,讓他心生恐慌。
他埋在那樣帶著柔軟的懷抱中,只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髒扭曲起來,很疼,疼得快要窒息,比小時候摔破了膝蓋,流血了還要疼。
宋航嘴唇顫抖,激烈掙紮起來,想要掙脫沈透的懷抱,嘴裡恨聲叫著“放開我,騙子,騙子,你們都是騙子,我沒有媽媽!”
宋航已經像個小大人那樣高了,沈透差點抱不住他,但他沒有松開宋航,就那樣用力的禁錮著他扭動的身體,眼中含淚的,咬牙抱著他的孩子,神情像要把他重新融入骨血中一般執拗。
命運將他們生剝分離,不管如何,此刻,以後,他都不想再松開他的孩子了。
沈透在悲慟中,産生了極端的佔有慾。
原本宋航就是他的孩子,他憑什麼要鬆手,就連當初分開,他也是眼睜睜看著宋航被搶走的,即便宋航厭惡他,那又如何,總之,總之他不想把宋航讓給別人了,不管是誰,就連宋初衡也不行,他必須要帶宋航離開,總好過留在這裡讓宋航喊別人媽媽。
他全都記著的,所有的一切,痛與恨,嫉妒和委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消除的。
即便宋初衡摘除了腺體,他也未曾對宋初衡産生過美好的期盼與希冀,他的愧疚,只是因為害怕。他害怕自己經歷過的痛也降落在別人身上,他控制不住的感同身受,這種害怕很可能會讓他産生應激反應,嚴重的話,他就得去看醫生了。人總是不希望自己生病的。
他心疼宋初衡,等同於自己把自己囚禁。
宋初衡眉頭緊鎖,大步上前,將他們都納入懷中。
“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肯相信?”宋初衡對宋航說:“沒有人騙你,他身上還帶著生你留下的證據,那是一道很長的傷疤,就在肚子上,你知道手術刀紮在身上有多疼嗎?宋航,為了生你,他遭了很多罪,受了很多苦,他跟你分開是逼不得已,他一點也不欠你的,他現在能回來,我們就應該感恩戴德了。他是你血脈相連的oega生父,這一點毋庸置疑,我希望你能懂事一點,不要把你媽給氣跑了,到時候想找都找不到,你跟我哭,也是沒用的。”
“因為我對不起他,”宋初衡臂膀寬闊,將兩人緊緊擁著,聲音沉重,“航航,我欠了他很多,我們要彌補他,而不是討伐他,怪罪他。”這一點,宋初衡心底是非常明確的。
沈透一怔,眼底蔓延著充血的紅,他不知道宋初衡曾看過他肚子上的疤痕,他抬頭看宋初衡,宋初衡也垂著深邃的眼眸看著他,目光變得很溫柔,藏著心疼,似要撫平他的悲傷。
沈透鼻尖酸澀,眼底的淚無聲落了下來,沾濕了長睫,他曾經覺得無望,在最無望的時候,他想過宋初衡,想宋初衡如果出現,他會不會沒有那麼痛。
宋初衡抬手扣住他的後頸,低下頭,用薄唇親吻他的額間,輕柔珍重一般,許久沒有離開。
太可怕了,宋航終於意識到這種殘酷的事實。
沈透是他的生父,他在沈透的懷抱裡孕育出生。
但宋航還小,不能理解生育的艱難,也不知道除了愛與陪伴,沈透什麼都給他了,沈透冒著生命危險將他帶到了這個世界上,是這世界上他最該感恩的人,這是永遠無法抹除的,是一種聖潔而偉大的愛,他是沈透用生命作為籌碼而生下來的孩子,當時因為大出血,才不得已進行了剖腹産,手術後也是各種難捱。
可此刻宋航只感到震驚和憤怒,沈透憑空出現,宋初衡說一些話,是不能立刻消除他對沈透的偏見的,反而更加深了他對沈透的不滿,他對父母過去發生的事情全然不知,無法感同身受,要求他彌補沈透,叫沈透媽,在他看來,那是在強迫他,逼著他。
宋航委屈的想,憑什麼,又為什麼,你出現了,我就得不計前嫌,忘記因為沒有媽媽而受過的委屈和嘲諷,忘記你拋棄了我整整九年,忘記那些孤獨而寂寞的,只有玩偶陪伴的夜晚,偷偷傷心而哭泣的眼淚,忘記我趴在窗前,望著月亮天真地祈禱你有一天會出現時的愚蠢模樣?
憑什麼呢?
宋航被兩個人抱在中間,察覺到自己的肩膀有些濡濕。
那是他另一個爸爸的眼淚。沈透緊緊抱著他,以為用滾燙的眼淚就能打動他的心。
宋航垂在腿側的雙手握緊,嘴唇顫抖。
過了一會兒,他到底繃不住,在沈透懷中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