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府正院正廳,馮元與馮佟氏隔桌而坐,下人們也都齊聚一堂。說是要公佈劉姑娘的死因,王姨娘不是真兇,還說兇手就隱藏在這個屋子裡的人當中,底下的眾人免不了面面相覷起來,殺人的可能就在自己身邊,不知是左還是右,哪能不驚慌,誰知道那人會不會狗急跳牆急了捅自己一刀。
臘月初九,滿世界都是銀裝素裹。下完雪的天兒,往往都是最冷的,可在這正廳裡,絲絨炭燒過,薄襖子下頭,綠鶯背上已然蒸出了些細碎的汗,她在緊張。臨門一腳了,不是想後退,而是想讓自己更沉澱些,給自信再加些碼添些重,畢竟她不是要靠真實的證據取勝,旨在攻心。
屋子正中早就擺好了一張長形桌几,上頭有兩隻被罩住頂的銅盆,嚴絲合縫,裡頭不知裝的甚麼,聚集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兩個盆子中間,擺了兩個大海碗,裡頭各自盛著大半碗透明狀,似乎是水的東西。
馮元望著站在案几前的綠鶯,神色複雜,隱含不悅。
昨天她去瞧了王氏,回來後不見異常,夜裡就寢時也跟往常一樣,沒想到一大早就給他弄了這麼一出,簡直稱得上是“驚喜”了。他可絕不信一夜間有神仙給她託了好夢,讓她茅塞頓開,才擺出這大陣仗。顯而易見,她早就有了打算,雖然不知是在見了王氏後受了啟發還是老早之前就已有了這場計劃。
總之,這排兵佈陣的,又叫上了府裡所有下人,眾目睽睽下,打算將他一軍,這讓馮元怎能不生懊惱。她雖還沒有所動作,可要針對的是誰,他自然清楚,若真是馮佟氏,他也不會昏聵包庇,可被小妾這麼擺了一道,還是平日疼愛嬌寵的,臉被扇得啪啪響,此時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無論如何,臉再是火辣辣,馮元仍是一如往常的持重嚴肅,微欠了欠身子,朝綠鶯威嚴開口:“李氏,你說兇手不是王氏,也不是巧慧,而是另有其人,可有證據?還有,兇手既然在這屋子中,到底是誰?”
“在公佈那人之前,妾身想請老爺以及諸位,先看看這個。”隨著綠鶯揭開蓋子,眾人抻長脖子往那張案子上瞅,待瞧清了,登覺古怪,兩盆骨頭?還是啃過的,乾乾淨淨只在轉窩間剩下幾許肉絲沫。
一片迷惑間,綠鶯不慌不忙,指著左手邊的那個盆子,“前日,本來該進妾身嘴的一盅楊梅雞湯,陰差陽錯之下,轉而被劉姐姐喝了去。可恰是因為這湯,她才毒發身亡,湯含劇毒,這幾根骨頭,就是那雞湯裡的。”
說著話,她抬起手,右手指頭間掐著一根銀針。春巧幫她將左手包了層帕子,然後綠鶯在這左邊盆子裡撿起根骨頭,用銀針刺了進去,呼吸間,銀針從尾部一直蔓延到中部,全是烏黑,見狀,哇地一聲,眾人驚恐。
此時,人間已有了些交頭接耳的,劉氏真正死因除了真兇,只有綠鶯馮元曉得,那些觸碰不到真相的下人,之前只知道王姨娘自首,那她自然就是兇手,綠鶯這一擺弄,對於眾人來說,簡直如驚天大逆轉。
馮佟氏微微掃了眼四周,手指頭無意識地緊了緊。她看向綠鶯,猜測著她到底知道多少,不過,綠鶯根本沒看她。最後,她仍是靜靜坐著,打算先靜觀其變。
馮元適時地接了茬:“然後呢,繼續說。”
先扔了個小細鞭,給了眾人消化的時間,煙霧中全是疑惑的臉,綠鶯停頓夠了,接著開口。
“妾身一直在奇怪,燉湯可以放烏梅,可以放果梅,為何要選楊梅呢,根本不能去核啊。後來一問春巧,她說,平日去灶房,根本沒人樂意給她搭手,可那日,案上早已擺好一疊楊梅,還有斬好的雞塊,當時她還有些不明所以,以為是太太的食材,沒敢亂動,黃千還樂呵呵告訴她,這就是為李姨娘準備的。春巧受寵若驚地接了,最後就燉了一盅黃泉湯。”
“黃千”的名字一出,馮佟氏開始坐不住了,瞪著綠鶯,她哈了一聲,諷笑道:“真是笑話,這骨頭是你拿出來的,誰知道是不是你事先在裡頭藏好了毒再拿給我們看的。再說了,你要非說是當時有人給你下毒,誰啊,你讓他站出來啊。要是說不出來,是不是就要推到廚房裡剁肉切菜燒火掌勺的下人們身上?”
就是啊,有道理,眾人被煽動,不管是真心覺得她說得帶理,還是存心諂媚巴結的,不少人都開始發出了質疑聲,馮佟氏頓時挺直腰板,理直氣壯地看向綠鶯。嗡嗡聲猶如壓迫,低沉連綿,似一座大山向綠鶯滾滾奔來。馮元沉默不言,不知在想甚麼,對於四周糟雜,置若罔聞。
他是希望她好,還是盼著她失敗?
綠鶯發現,自己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候,竟還有閒心揣測起來馮元的想法。不過,馮佟氏想在她面前設定路障?她可不懼,一切的一切,她全都佈置好了。
“妾身不用藏,因為那毒......是湯自己生出來的,根本不需要人去下。”
這話一出,眾人猶如撞鬼。連馮元也正了正眉心,肩膀也離開靠背端了起來,顯然也是極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