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女兒才不大點,跟個小貓似的,可那喘息聲卻猶如風箱,撕拉沉重。綠鶯無計可施,無助地向穩婆望過去,將她們當救命稻草,可翟喬二人垂著頭之餘嘆息。
該怎麼辦?女兒上不來氣,怎麼辦?綠鶯迷亂地環顧四周,彷彿那些桌椅臉盆樣的死物能幫到她似的。靈臺混亂,思緒成了一團麻,可雜亂中突然出現了一條光明大道。對,渡氣!
新生兒的面板脆弱得很,如紙一般,綠鶯輕輕用指頭拈起女兒的上下嘴唇,深吸了一大口氣,俯身向下。兩個穩婆見此,對視一眼,無奈搖頭,溺水之人渡氣使得,那是因為人家醒了能自主呼吸,可小兒的話,你還能給渡一輩子?
正要往那張小嘴上對時,綠鶯卻忽地一愣。她這一停頓,眾人紛紛疑惑,春巧秋雲睜著糊溼的眼擔憂地上前。就見那被掰開的口腔深處,一團絮狀物堵塞其間。綠鶯伸手將那東西慢慢掏出後,這回也不用拍打,小兒一個打挺,嘴巴大咧,響起一聲衝破天際的哭嚎,將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瞅清楚那團溼乎乎的髒東西,翟婆子撫掌大笑:“還以為會不好的,原來是羊水跟胎便進了嘴,真是虛驚一場啊。”
淚眼模糊地抱著哇哇大哭的紅皮猴子,綠鶯木呆呆不住地點頭傻笑,春巧秋雲想將孩子要過來去洗洗,她都不捨得撒手,深怕離開自己眼睛,又鬧出甚麼不測來。丫鬟端來甘草水,她顧不得收拾自己,也不讓人插手,親自去一勺一勺喂著。
與此同時,外書房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都被砸,霹靂乓啷聲在冬日午後的一片寂靜中尤為響亮。馮佟氏在馮元走後,也偷偷溜回了正院,聽了動靜,笑得直捶枕頭,得使勁兒憋住了才能不將哈哈聲讓人聽去,忍得要抽筋。
“哎呀呀,好好好,李氏就是爭氣,生這賠錢貨,我也不在乎那賤種殘不殘了。要我說啊,還是不殘好,京城人要知道了咱們馮家有個這樣的女兒,笑都笑死了,我出門都得在背後戳我脊樑骨。”
宋嬤嬤也是高興得合不攏嘴,邊給太太捏著腿,邊附和道:“就是就是,咱們可沒使甚麼手段,是她自個兒不爭氣,怨得了誰?”
馮佟氏想起剛才被老爺指著鼻子數落,就是一陣慪:“哼,還給她吃人參,我呸,吃蘿蔔都嫌浪費,這一年排場讓她擺的,你瞅瞅,又是作又是逃的。老爺是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裡,這回打臉了罷,噯,奶孃,你剛才聽見沒,摔摔打打的,氣得跟甚麼似的,也不知道這是跟誰置氣呢。”
望著她嘴上的竊笑,宋嬤嬤極是善解人意,代她將心裡話說出來:“還不是氣那李姨娘麼,好吃好喝好住地供著,養得肥頭大耳的,每天挺著肚子跟挺了個金元寶似的,關鍵時候掉鏈子,可不氣死個人?”
想起一事,馮佟氏收了笑,正色問道:“那個雙莢如何了,老爺對她態度怎麼樣?”
宋嬤嬤不屑地撇撇嘴:“看著是個精明上進的,可實際不咋地,假清高,這時候還沒伺候上老爺呢。”
“還沒同房?”馮佟氏一怔,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她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才將忽然冒起的悵然打發走。“趁著李氏坐月子,你去敲打敲打那雙莢,這個機會難得,再不使把勁兒,她還想等到七老八十?”
“哎,老奴這就去。”
過了三日,甘草水已換成了乳水。綠鶯之前一直喝鯽魚湯,下奶倒是及時。此時看著腮幫子使勁兒,一嘬一嘬裹著她生疼的小丫頭,真是打心眼裡喜歡。女兒身上的紅已經褪去少許,頭上軟乎乎的幾根毛,眼睛睜不大開,一腦袋迷糊糊的小模樣。
哎,這麼好的孩子,馮元怎麼就不瞅一眼呢,瞅上一眼,沒準就愛了呢。綠鶯壓下心頭上泛起的酸湧,放下衣襟,拍哄著懷裡吃飽喝足的女兒,抽空掃了一眼忙活的秋雲:“老爺這幾日一直歇在書房裡麼?”
還沒等秋雲回話,正好雙莢抱著曬好的尿布進門,一一疊著,嘴上卻很是帶著說教的意思:“不是奴婢多嘴,姨娘現在身子不便,哪能總將老爺往屋裡拉,對你自己不是也沒好處麼?再說了,姨娘也不能光想著自個兒,老爺甚麼年歲了,經得住你這麼歪纏?”
自從這個雙莢來了,瞅這不順眼,那不順眼,總愛給姨娘說教,看似一切為了老爺,可她憑甚麼!秋雲想刺她兩句,被姨娘一個眼神止住。綠鶯倒不是怕雙莢,可此時是特殊時期,馮元還不理她,她不想給自己找事兒。
轉眼到了滿月酒的日子,綠鶯在屋裡不能吹風,再加上因逃跑被禁足仨月,就沒出去。宴席設在前院,侯府來了人,馮佟氏也意思意思地從秋雲手裡接過來孩子,抱了一下給客人看。全程,馮元臉上勉強掛著笑,只是笑不達眼底。
親朋有的拿出金錁子,有的掏出小金鎖,往孩子的小被兒裡掖去,小孩子可能被擱著了,不舒服地噤噤鼻子,睜開睡眼惺忪的瞳眸,小拳頭往外一杵,哇一聲咧嘴大哭起來,鬧了個眾人鬨笑,都道這是個身體強健福大祿大的千金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