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鶯又被一陣陣痛扯得四分五裂,撕拉著聲音堅定道:“不要,直接用就行,不用請示別人。”
兩個穩婆對視一眼,面上有些難看,態度也不如剛才:“不妥罷,這要是出了啥事,咱們可得兜著走啊。姨娘也不急在這一刻,讓咱們將厲害與大人說清楚,他自然不會反對......”
“不要!不要去問!”扯著脖子喊完,綠鶯停頓了下,將陣痛熬過去一遭,之後將一句話說得半真半假:“催產藥沒準就將孩子弄不好了,你們非要去大張旗鼓地宣揚,到時候我家老爺一定會遷怒你們。只要我不說,你們不說,孩子生出來,只要有命在,我不在乎是不是個囫圇的,跟你們也無關。”
說著話,從手上褪下了個戒指跟玉鐲遞過去。綠鶯堅持不讓她們找馮元,純粹是怕節外生枝。以他的性子,知道孩子竟然要靠催產,保不準就遷怒她身邊伺候的人,追溯從前,再牽連到南門宅子,那中毒之事就藏不住了。
穩婆間彼此嘀咕幾聲,權衡了一下利弊,將首飾收好後,從箱子中取出藥粉,遞給秋雲。
去灶房熬了一碗蜂蜜水,秋雲偷偷將藥放進去。
催產藥也基本算是虎狼藥了,綠鶯喝了後,不久就感覺陣痛加劇,頻繁得彷彿連續起來,半刻喘息都沒有。
“好了好了,宮口開了,開了三指了,好兆頭啊。”
“五指了......”
綠鶯的手早已經摁不住,產床的四個柱子派上了用場,雙手被軟帶縛住,春巧兩個心疼她,不樂意她被五花大綁,兩人分別扳住一雙膝蓋窩。她的血管因疼痛而變得青紫,脖子在哭喊時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往床頭那側折起,像只被扭斷脖子的家禽。
淒厲的呼號傳到門外,馮元渾身一震,猛地打了個哆嗦。他怔怔地抬起頭,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哪裡。隔著個高几,太太一手把著方几的邊兒,直勾勾望著一道細門,一臉緊張,隱隱約約還有些激動?她身旁站著個老奴,是宋嬤嬤,再有是小妾王氏,正焦急擔憂地懸著眉。這是哪裡呢?
一雙鴛鴦枕親親熱熱擺在架子床的床頭,錦繡花團的吉祥喜被,一方梳妝檯上凌亂地擺著幾個散落的耳墜跟釵環,昭示著主人當時梳妝的急迫。
又是幾聲驚破天際的嘶喊,馮元徹底回過神來,一個猛躥便往小門奔去。奈何腿早已麻痺,本以為是斗轉星移,其實不過是踉踉蹌蹌罷了。
“保大,本官命令你們保大!”他不知離喬嬤嬤來問詢時到底過去多久,還來不來得急,可他不能讓人奪了綠鶯性命。只要一想到玲瓏院以後就空蕩蕩的,日子又回覆到綠鶯出走的時候,他心內就無比地空虛跟難受,他已經習慣了她,習慣了身邊有這麼一個人,一個婦人,她是哄他也好,氣他也罷,乖巧也好,作死也罷,他都習慣了。
她就彷彿是一抹清茶,不是他生來就會喝的,可卻在生命中途出現,再也戒不掉。
“保她,保住她,只要能保住她的命,你們要甚麼本官都會給,銀子、宅子、鋪子,你們只要說得出來,我馮元就給得起。”
“但你們要是讓她有個三長兩短,就休想踏出這我馮府半步!”
“綠鶯,你好不好?疼不疼了?你好好的,好好的啊,爺就在外頭,替你擋住牛鬼蛇神,誰也甭想帶走你。你快生,好好生,生完就不疼了。孩子的小名兒爺都取好了,就叫天寶,上天賜給爺的寶貝,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一聲接著一聲傳來,綠鶯心內複雜,其實剛才馮元預設保小,她一點也不生氣。若孩子是馮元的指望,對於她來說,就是命根兒,她對孩子的心疼一點也不亞於他,甚至更甚。馮元把子嗣看做是開枝散葉、光耀門楣、繼承組訓。而她作為母親,是單純的愛,可以包容他一切的不足跟缺點。
若只能活一個,她自然也會選讓孩子生,可事實上,因為中毒,孩子不一定是個完好的人,她能放心撒手麼?故而,她一定會拼盡全力,跟孩子一起活,否則,就一起死!
可當此時馮元在門外的一番話,不論是真心還是衝動之語,都讓她感動於肺腑間。試問,世間男人,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點呢?從前她總執著於馮元對她到底有沒有情,後來經歷出走,知道他心裡有她後,她又在權衡他對自己情意的深淺。
此時,不重要了,深淺又有甚麼標尺來衡量呢,他心裡有她,能為了她去說衝動之話,能為了她拋棄子嗣大過天的固有看法,足矣。
兜頭彷彿被潑了一桶水,綠鶯早成了落湯雞,掙扎在潮溼間扯出一抹深切的笑:“爺,妾身好著呢,一定給爺生個八斤八兩的大胖小子。”
“噯,好,好好,沒事就好。”馮元模糊著眼,岣嶁在門外,雙腿彷彿陷在泥裡,脫了力。
喘了喘氣,他一步步走回椅子處,路過馮佟氏時,一張彷彿冒膽汁的綠臉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他頓了頓後,旁若無人地坐了回去。王姨娘抹了把眼,既感慨又辛酸,既羨慕又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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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了了,馮元如釋重負之餘,也察覺出了些許甘甜。他又不是七老八十,孩子將來不能生了?可綠鶯只有一個啊,整個大同府,整個汴京城,整個中原地界,只有這麼一個李綠鶯,還有哪個女人能讓他感到習慣跟喜歡?她沒了,再換個人來?他不想。
與她相識近兩年,有喜有樂,有氣有恨,因為她,他回想起來才覺得這一番不枉經歷一場。可若換個人來,即便真能巧合地原封不動地再發生一回,他也不想去經歷,太累了,換個人,他就不會覺得不枉,而是厭煩。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不,這話不對,他就是要與她有朝夕,有相處,有點滴,細水長流地走完一生,不可缺席任何一刻。
虛汗、脫力、蒼白,綠鶯憑著催生藥開了十指,靠著老紅參補了氣,配著穩婆的拍子,一個使力後,終於感覺身體一輕,孩子落了地,小丫鬟拿起粉綢出了門。
隨著綠鶯一聲高昂的慘呼,接著是幾聲雀躍,馮元知道這是生了,嘴角漸漸翹起,眼含溼潤,深有一種老懷大慰的感觸。可當看到小門門框上掛的報喜之物,登時如被重錘迎頭鑿下,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沒事罷?”他滿臉僵硬問著。
小丫鬟訥訥點頭,還沒等她開口應答,馮元便沉著臉走了個徹底。
極大的摔門聲,綠鶯望著被糊死的窗扇,若有所覺,忽略掉心裡的失落,她朝穩婆那裡伸出手:“把孩子給我罷。”
用燙好的剪刀將臍帶剪斷,兩個穩婆沒動,一個一手提溜這孩子的兩根小腿兒,一手往那屁股蛋子上啪啪就是兩掌,可惜意料之中的哭聲並沒有響起。喬婆子同情地瞅了一眼溼漉漉的綠鶯,無奈地幫著翟婆子將孩子倒回過來,這一瞧,頓時急了。
兩個穩婆有意無意地將孩子往這頭送了送,好讓綠鶯有個心理準備,就見那孩子渾身猩紅,跟個被剝了皮的猴子似的,這也沒啥,誰家孩子生下來後也不是白白胖胖的模樣,可那青紫的臉,急促的抽搐,怎麼瞧也不像個能活過今晚的樣子。
母子連心,這裡不僅僅指兒子,還包括女兒。所有胎兒,在母腹裡,靠著一層胞衣連著臍帶獲取母體養分,是母親體內凝結成的一塊骨血,有肉有靈魂,母子間一輩子都會有一眾與生俱來的親近與關聯。
此時綠鶯望著喘不上來氣的女兒,眼淚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撲撲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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