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貌似不打算停留,那家丁在櫃檯要著打包的乾糧。
這時,似有所覺,馮元眉間一跳,忽然抬起頭往大堂裡望了一眼。綠鶯心一突,趕緊扭過頭朝向牆壁,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不露一絲異常,耳朵卻豎成了兔子樣,分毫不敢錯過這一時刻門外的任何風吹草動。
未幾,德冒得了吩咐,大步鏗鏘抬腳邁了進來。站在門口脖子打轉,從左到右大致將一眾桌面掃了一圈,最後將目光頓在綠鶯這桌。
咦?這背影有些熟悉,德冒徑直走到綠鶯跟前,想看她臉,卻見她極力垂著頭,頗為躲避的模樣。
他頓時眼冒精光,心內也如點了火,噼啪噼啪往上竄著苗子,想著真是狹路相逢甕中捉鱉啊。
恨恨地盯著面前這大肚婦人的腦瓜頂,恨不得瞪穿個窟窿。說來德冒可氣死了,這要是自家的小妾,他非得一把掐死不可。本來他已在這李姨娘出走那日便帶人騎馬殺向孟縣,誰料昨兒到了,果然一無所獲。老爺不失英明,料事如神,這李姨娘不愧長得跟個兔子似的,一跳三尺高不說,還連著三級跳,這是要蹦到哪去啊?
正要遵老爺原定計劃分頭去往下幾個府縣時,接到從京城過來的飛鴿傳書,這才得知老爺告假了,要親自來逮逃妾。他連忙虎軀一震,主心骨越來越硬實了。
說實話,沒老爺在,他便是遇到了這不省心的李姨娘,她若作死作活地打滾哭鬧,他也是沒法子的,手輕手重實在拿不準,老爺態度不明,嘴裡刷刷刀子心裡灌著蜜糖,到時候捨不得將氣撒在這禍頭子身上,肯定將他當出氣筒。不過這下好了,老爺坐鎮,他一切聽從老爺的,也免得將來受了冤枉氣。
臉上一層灰,頭髮裡藏著一團一團的沙子,風塵僕僕折騰了這好幾日。那日接了信兒,他便打馬向汴京迎來,今兒到這客棧之前,也才與老爺匯合不久,這女人真是折騰死人。哼哼,女人嘛,就該溫柔如水,老實本分,白日奶孩子,夜裡熱炕頭,跟個野驢似的滿世界瘋跑,誰慣的你!
顧不上更多,手腕施力,有怨抱怨有仇報仇,便是不敢逾矩,但讓她略疼一疼也算解氣了。德冒暗自加了勁道,手掌如鐵一般捏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頭露了面目。
綠鶯無力抗拒,與他四目相對。
這一瞅清楚,德冒大怔,半張的嘴顛覆了他往日的穩重,呈現出一臉滑稽的模樣。兩人大眼瞪小眼,綠鶯的面上無波無瀾,還眨著眼睛隱隱帶著不解,心中卻如小船行駛在波浪滔天的海面,有著前途未卜的忐忑。
德冒仔細掃過面前之人的頭臉,皺了皺眉頭,負氣似的刷地收回抓握綠鶯的手,悶聲道:“對不住,打攪了。”
他話一落,不再多看她一眼,只隨意點點頭,便毫不猶豫地轉過身,一路往外走回到那堆人馬旁,立在馮元跟前朝他緩緩搖頭。
馮元嗯一聲,意料之內,卻仍是忍不住吐出口鬱氣,拽著韁繩的手緊了緊,伴著繩股攪絆聲咯吱咯吱,將失望之情發洩在鼓掌間。
一聲令下,幾人翻身上馬,狠勁兒抽打了下馬屁股,一片黃土中,朝孟縣絕塵而去。
直到外頭被馬蹄子蹶起的塵土落了地,綠鶯才敢安心喘氣,試了試鬢角,一片濡溼。
糊了一把臉,哆嗦著手將上頭沾的眉毛大黑痣揭下來,又拿帕子將臉頰上抹的橘皮汁擦乾淨,頓時又從中年婦人變回了花樣年華的嬌俏娘子。果然還是楊婆婆目光高遠,非要給她留下一攤奇怪的東西,沒想到,今兒就派上了用場,救她於水火中。
驚魂未定地放下溼巾,綠鶯想著吃食能壓驚,剛要拾起筷子,就見單婆婆兩人張口結舌地望著她,那模樣如同見了鬼,估計還是個最嚇人的無頭鬼。也是,如此神奇的易容之術,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甚至男可變作女,二十的能打扮成四十的,並不是小老百姓能想象得了的。
“行走江湖,小把戲罷了。”
綠鶯淡定且從容地朝他們笑了笑,說了句在武俠話本中常聽的話,也充當了一回江湖俠女。
劉伯本來就老實巴交的,這回更老實了,使勁兒埋頭扒拉飯,在桌下掐了大腿一下,告訴自己,不多說不多問,能不看就不看,看見了也當沒看見,江湖有風險,入湖需謹慎,江湖中人更是惹不起。
“小媳婦啊。”單婆婆忍不住問起方才那遭,自己可別傻呵呵地惹上大人物啊。她剛才仔細看了,那馬都是值錢的好馬,毛都油光水亮的,四肢修長,後臀肌肉結實,鼻孔粗大,一噴氣能把只雞吹飛,這代表肺子好,能跑。這樣的馬別說多少銀子一匹,有錢都買不來,這樣的人家誰敢得罪啊。
“那位老爺是誰啊,為何找你啊?”她忍了忍,到底沒將那質問的話說出口:你躲的就是他罷?
佣金還沒結算,雖是忐忑,單婆婆也不敢將這小媳婦得罪了。
綠鶯不笨,馮元的家世來歷官階,當然不能實話實說,尤其是經過了方才一番周折,她更要死瞞著,而且還要不顯山不漏水地打消單婆婆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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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筷子吃了口菜,藉著咀嚼的功夫腦子似風車一樣快速轉了起來。
綠鶯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這倆人,單婆婆一改兩日以來的高冷狀,抻著長脖子,恨不得從那半張桌子直接貼到她臉上,眼巴巴等著她開口,劉伯扒飯的動作也不自覺慢了下來,這下她更不敢怠慢了。
琢磨好說辭,她擰起秀氣的眉頭,一臉多愁善感開口道:“他叫馮鐵蛋,也是個可憐人。少年時家窮,吃不飽喝不著的,後來有一日,餓得腦門直冒星星,魔魔怔怔地去了屋後,非要在一片枯地裡挖紅薯,跟牛一樣犟,爹孃大伯兄弟姐妹是誰也攔不住啊。真是傻人有傻福,黃天不給絕路,生生讓他挖出來一把上古寶劍。這不,就發財了嘛。”
劉伯不吃了,單婆婆也聽得入神,不時唏噓不時嘆息,心潮一起一伏地緊跟著她的話顫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