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看看那把椅子。”
聽了綠鶯的話,春巧瞪大眼,老爺都發話這事算過去了,姨娘再開口,不是沒事找事?
“可、可是沒老爺張羅,咱們哪能貿貿然去......”
她口氣隱隱帶著埋怨與不解,想必也覺得自個兒是無理取鬧罷。綠鶯心內嘆氣,她欣賞秋雲的穩重妥帖,喜愛春巧的機靈活潑。便如一盤佳餚,無論葷素,總須在盤角放些綠葉點綴,苦悶日子便甚愛與逗趣之人相處,故而近來她倒常將春巧帶在身邊。可她始終不如秋雲聰慧善解人意,與自個兒心意相左,回回似冷水一般潑來。
“不管他,這事我是一定要弄明白的,我想求的人是二姑娘。”
未幾,馮璇進屋後,與綠鶯密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頭湊著頭,不時輕點附和,春巧守在門外,再無第二人得知此事。
戲宴散後,已是下晌,眾親眷各自回府。
乘著來時的轎子,馮佟氏自在地輕晃著腦袋,想起今日綠鶯被摔一事,喜得恨不得以頭搶地,給天爺大磕三個響頭。朝女兒笑得見牙不見眼兒,嗤嗤道:“哎呀呀,果然是惡有惡報,瞧瞧,老天都來收她了!不過啊,那賤種沒摔出來,端的是命大,禍害遺千年啊。”
馮嫻聽了娘這話,頓時瞠目結舌:“娘啊,你怎能說如此狠毒的話,那是咱們馮家的子嗣啊,是我的庶弟妹啊。”
狠毒?馮佟氏眨眨眼,被女兒指責,面上下不來,氣道:“哼,呦,端的是自私個沒頭,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女婿那小妾假懷孕,你害她那事,忘了?”
親孃這話插著針,毫不留情地向她扎來。馮嫻心內抽痛了下,無奈地笑了笑,語重心長道:“正是因為我經歷過,受過苦楚,才想勸勸娘,害過人後真的快活麼?根本不快活!每日噩夢、愧疚,不好受啊!我明白孃的苦楚,我感同身受,錢遜將來的庶子女,我見都不想見,更甭提教導了。可是娘,你將來若不喜愛,就讓她們在小院子裡過活,他們過他們的,你過你的,誰也不礙著誰,好不好?”
“不好!早晚有一日要分家,淵兒的東西憑甚麼要瓜分出去,他本就沒大出息,金山再被削了尖兒,豈不更難過活。”
馮嫻面無表情地扭過頭,不想再看母親一眼,自個兒過得甚麼日子,沒人關心,弟弟無論怎樣,都有娘替他籌謀,這就是兒子和女兒的差別,天壤之別!端的是讓人心寒。
見她沉默,馮佟氏心內冷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冷血的白眼狼,不向著自個兒親弟弟,竟向著外人!挺了挺腰板,她提點起這拎不清的女兒:“你可莫要裡外不分,你在婆家受委屈了,爹孃不便出頭時,只有你弟弟能去為你撐腰。將來你若被女婿打,去求那李氏,看她會不會為你出頭,指不定怎麼看你笑話呢!”
見母親高高在上一副施恩般的語氣,難道沒馮安她馮嫻便不能活了?木著臉,心道:我那弟弟還真靠不住!
回去後,綠鶯將今兒發生的所有事,對秋雲講述了個徹底,一句未落,主僕兩個嘀嘀咕咕商量了許久。
晚膳馮元是在玲瓏院用的,綠鶯孕時口味宜清淡,軟燒仔雞、豬肝涼拌瓜片、蘿蔔燉羊肉、草菇竹笙湯。菜品不多,她是苦日子過來的,不求排場但求飽足便好。少鹽少醬油,馮元也是個口舌淡的,倒也吃得順嘴。
自從綠鶯月份大後,他體恤開恩,膳時便不用伺候著他佈菜斟茶,夫妾二人平坐著各自用膳便好。此時見她心事重重,春巧給夾的菜,半晌都未動過,馮元嘆口氣,無奈道:“還在想今兒那場意外?”
是意外麼?女眷近三十號人,怎麼意外偏偏落到她頭上?若不是於雲做的,她為何要背這黑鍋?
綠鶯沉默,滿腹鬱氣不得紓解,又忽地聽他道:“木頭斷了,切面必是參差不齊。你那座椅的斷腿切面只留一小段毛刺,一大半是之前便被鋸過的。”
果然如此!不然好好的椅子,四指寬的腿兒,能存幾百年的花梨木,哪會說斷就斷。綠鶯心內質問,那還不查,還等甚麼?
忖了忖,馮元陷入回憶中,為她講述起來:“爺記得侯府是十年前打過一批傢俱的。那時因著爺那二侄子大婚,娶的是王府家的貴女。說起來,這倒是咱們馮家自古以來頭一回高娶。那年排場極大,當今皇上登門,太后賜物,席面八十桌,侯爺老夫人便著人新打各式新房傢俱和喜宴桌椅,為著樣式統一整齊,將庫房裡的原有桌椅全都以新換舊。因著是初春賜婚,高僧點出五月十五為吉日,大喜之日便定在了那日。仨月籌備喜事,時候吃緊,除開新房的床櫃案椅,就說那喜宴,八十桌便是八百多張座椅,木匠馬虎大意也是有的,你又何必糾結個沒完,徒增煩惱。”
綠鶯簡直無語凝噎,哪有那麼巧!八百把椅子裡只有一把壞的,她得有多倒黴,十年裡,讓她攤上這麼個倒黴事!除非那椅子成了木頭精,特意在這等她十年,否則跟本不可能這麼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