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佟氏說綠鶯月份還小,想著讓她立立規矩。馮元立馬開了金口,這立規矩一事便免了。不用早起去正房伺候,每日辰時將馮元送走,便可以睡個回籠覺。
端午剛過,這日,她正覺醒梳妝,王姨娘和劉氏忽地來拜訪。頭幾日端午時她繡了幾個荷包給馮佟氏王姨娘劉氏,這二人想必是來還禮的。
苦夏屋內悶熱,綠鶯便將院外當作待客的地兒,讓秋雲上好茶點,自個兒在春巧的幫襯下連忙理好妝容邁出房門。
王氏是個瘦高個,年紀與劉氏一般,皆是四十餘歲的模樣,容長臉,臉頰內陷,瞧著頗有些苦情,時常木木的,也不怎麼有笑模樣,看起來是個老實木訥的性子。
劉氏張張揚揚的,總愛在鬢角別朵大花,每日都要換不同顏色的。衣裳專撿不一樣的搭,比方襦裙,上頭若是紫色的短衣,下頭就得是墨綠的裳裙,下頭若是水藍的裳裙,上頭就得是淺黃的對衿衫,杏色的羅裙外罩的是硃紅的羅衣,總之,非得將自個兒拾掇成一隻七彩雉雞般,好引人注目。
綠鶯見這二人性情南轅北轍,可交情似還不錯,那日她去送荷包時,她二人也是待在一處說著話,今兒又相攜一塊來。
時值夏日傍晚,暖風拂面,三人坐在廳前方院裡的石桌旁。滿打滿算這才是第三回碰面,再加上王氏寡言,劉氏孤傲,綠鶯也不是個愛迎合的性子,故而彼此間頗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思。
面上是生硬,心卻活得似鹿跑。王氏暗自打量起這寵妾,那日敬茶時瞧著便是個好顏色的,這腰條兒就少見。今兒離近了一瞅,膚若凝脂,臉皮跟豆腐做的似的,腕子嫩呼呼的,讓人見了便想上前掐一把。怪不得當初能將那郎心似鐵的老爺迷得不著家,那時她便打量著,這女子手段不俗,必有大造化。
果不其然,如今懷揣著金元寶風風光光地進了府,老爺是個子嗣不旺的,將來還不知得將這小丫頭怎麼寵呢。就說如今,瞅瞅,這院子邊上,坐的都是一盆盆的名花,素冠蘭、萬壽菊、金牡丹、曇花,哪樣不是價值千兩。
劉氏倒沒四處打量,她正直直盯著綠鶯的耳墜子,好傢伙,那對紅溜溜的小豆子是南海的珊瑚罷?真想摸摸這傳說中的紅珊瑚啊,是不是也如玉一般溫溫的?
示意身旁提著籃子的丫鬟近前,王氏從那籃子裡頭拿出了一個紅通通的扁平物事,手左右一抖,那物事便嘩嘩兩聲,支成了一個大紅燈籠。半透的紅紗,骨架是小香竹撐的,她又從籃子裡拈起個白瓷小兔,掛在了燈籠下。那白兔嘴邊啃著一坨草,草根伸出一簇嫩綠流蘇,飄蕩在燈籠下,煞是可人。
王氏將燈籠遞到綠鶯手裡,嘴裡說著謙虛話:“這燈籠是我糊的,這小兔是劉妹妹拿出來的,曉得你手巧,你可莫要嫌棄我們手笨啊。”
綠鶯伸手拽了拽那流蘇,小兔便滴溜溜轉個不停,幾人皆忍不住笑起來,緩和了尷尬。
又嘮了幾句家常,劉氏照例是你說一句她諷一句,王氏問了她習不習慣、吃的順不順嘴後,便起身告了辭。臨走時,劉氏又是一個大白眼,也沒行禮,扭著胯跟王氏並肩離了這玲瓏院。
春巧去將燈籠掛好,秋雲踮著腳,瞅那二人走遠了,才朝綠鶯小聲問道:“姨娘瞧她們如何?奴婢瞧王姨娘不顯山不漏水的,不是真老實便是個笑裡藏刀的。那劉姑娘雖不招人稀罕,可瞧著似是個直腸子。”
綠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簷下的燈籠:“面上應是個妥帖的,知道我如今特殊,便沒送吃食,送了一頂無關緊要的燈籠。這裡子嘛,人心隔肚皮,我倒也瞧不大出。左右也無妨,反正我也沒有和誰結交之心,她們是真老實還是假憨厚,只要不害到我,都與我無干。”
走在小徑上的劉氏見離遠了那院子,連忙鬆開挽著王氏的手,一步三搖地扭起胯來。朝前顛了幾步,須臾便垮了肩,回身沮喪道:“王姐姐,你說那李氏怎麼就扭的那麼好看,我怎麼就跟母大蟲似的。她沒名分時,老爺就不進咱們院門了,如今她進了門,老爺估麼都得忘了府裡還有咱們這號人。”
王氏靦腆笑了笑:“你瞧她說話一套一套的,屋裡案子上還擺著書,想必是個有學問的,老爺想必就是愛她這點罷,男子哪個不想著紅袖添香呢?”
劉氏這下連臉也垮了:“我不識字啊,現學也晚了......”
雖不用每日去正房立規矩,可也要隔三差五去請個安。綠鶯之前還有些沾沾自喜,仗著雙身子躲過了伺候那二踢腳的憋屈日子,可待她請過幾回安後才明白,喜甚麼喜,有甚麼好喜的,人家王姨娘和劉氏根本不用立規矩,敢情這立規矩一說還看人下菜碟。
去正房時,吃食她一律不碰,茶水一律只抿杯沿兒,大家心照不宣,馮佟氏只冷笑一聲,也不強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