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荷花香滿湖,
紅衣綠扇映清波。
木蘭舟上如花女,
採得蓮房愛子多。
已入夏,天兒熱了,蓮子也熟透了。屋裡春巧在做著針線,秋雲捧著個蓮蓬正為綠鶯剝蓮子吃,嘴裡還說著吉祥話:“蓮子,意為來子、多子。姑娘多吃些,這都是福氣呢。”
綠鶯攤開掌心,怔怔地望著那一小撮黃黃綠綠的蓮子,思緒卻飄到了九霄雲外。
那日早起時,馮元早忘了頭一日酒醉後的所言所為,她的推拒、不敬,他的怒氣、暴行,一概忘了個一乾二淨。瞧她跟塊破布似的癱在床上,他還揚眉自得地嗤笑了幾聲“沒用的東西。”
他忘了,她可不敢忘,一身青紫彷彿一盆涼水,朝她兜頭潑下,將她的腦瓜仁兒洗了個清透。
她不禁有些自鄙,自個兒怎麼會這麼傻,竟以為他只是匹高貴雄壯的駿馬,這人分明是一頭青面獠牙的猛獅,隨時隨地能將獵物絞殺殆盡。那日後她愈加有自知之明,再不敢忤逆他,唯恐將他惹怒。
她忍不住想著,若是沒遇上他,沒被他贖,不用伴在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人身邊,是不是便不用受這般的罪了?
可緊接著卻又自嘲一笑,綠鶯啊綠鶯,有人替你贖身你還不樂意?你怎麼忘了,你若仍在劉家,旁的不說,那豬妖一樣的朱員外,光是這人的坎兒你便過不去!
你呀,且安心待著罷。命如螻蟻一般,若想不開便一根白綾圖個痛快,沒那膽子便湊合活罷。莫要不知足了,這個世道,卑若螻蟻身如浮萍,能活到哪日都不知,馮爺再不濟也好吃好喝供著你呢。
可她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俗話說,人心易變。莫說那些薄情男子,就是女子,好比她,如今的想頭也跟原來大不相同了。自從跟了馮元后,避子湯從未喝過,她雖未在子嗣一事上多過思慮,可原也盼著能為他開枝散葉。
可如今呢,她有些牴觸,一個奸生子,能有甚麼好前途?從她這一個玩意兒的肚子裡生出來,又有甚麼令人希冀的呢?馮元會稀罕麼?他那樣的人,又會善待麼?
不!她不想生!搖搖頭,將那把蓮子扔回到果盤裡,平日最愛吃的酸甜之物,今兒怎麼瞧怎麼不順眼。
秋雲察言觀色,見姑娘面色沉鬱、胃口寡淡,想起那日兩個主子鬧氣的動靜,心裡嘆氣。與春巧對了個眼色,兩人一起做起了和事佬:“姑娘,老爺是何人,習慣旁人敬著、捧著,若頂著他,吃苦的不還是姑娘?”
“就是啊。”春巧朝她抖擻抖擻手裡的蠶絲抹胸,又指了指案上的貴重擺件,“瞧瞧,老爺對姑娘多寵愛啊,就說那燕窩,還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奴婢可聽說好些大戶人家也不是這樣寬裕的呢。”
綠鶯不置可否,她心裡的苦又有誰知,好吃好穿供著她,她就活該似泥一般被踐被踏?若馮元待她真心,饅頭鹹菜、荊釵布裙,又有何不可?
心口憋悶,她立起身,帶著秋雲去了劉府。
四抬小轎穩穩當當停在劉家門外,她下了轎子,透過大敞的門,一眼瞧見正掃院子的菱兒。
綠鶯一喜,朝身旁的秋雲吩咐道:“你在這等我。”
秋雲恭敬應是,抬頭瞅了瞅忽然陰下來的天,朝她說道:“姑娘可要快些,似是要落雨了。”
綠鶯點點頭,掀起裙襬,幾個金蓮碎步走到菱兒跟前,癟癟嘴朝她委屈道:“妹妹,我在府裡就似個木偶人,一個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我可想你啦。”
話落,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掃帚,走到牆根扔下後,拉著她的手進了廂房。
將門闔上,綠鶯轉身朝她道:“太太又讓你幹活了?要我說呀,你家又不是她的奴僕,倒不至於甚麼都聽她的。”
一路菱兒都沉默無話,眼睛木呆呆沒有神,此時更是跟個悶葫蘆一般。綠鶯心下大奇,連忙壓下急欲訴心事的迫切,捏著她肩膀晃了兩下關切道:“妹妹這是怎麼了?病了麼?”
菱兒眼珠子動了動,回過神,待瞧清了面前之人後,才猛地抱住綠鶯,“哇”地一聲哭出來。她口鼻都抵在綠鶯胸前,哭聲抽噎聲都被封住,彷彿憋在瓦甕裡,引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