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幹燥清爽,吹動著月色,往來薄雲絮絮如絲棉,遮不住月亮,只是輕飄飄的鬆散在星子間。
夜色很美,衛子言尋了個花壇石圍站定。想坐下,腹部又實在吃力,索性就這樣扶著旁邊的樹幹立著。
四下裡安靜,只有蟲鳴竊竊私語,風吹得張揚,時不時嘩啦啦掠過樹梢,拂向他頭頂,穿過發絲,讓額頭都袒露在月色中。
夜色靜,心也格外靜,整個人靜下來,好像連痛感也低下來幾分。他默不作聲看著四周景色,在暗夜,被頭頂的清亮月光籠罩,並不模糊,竟看的十分清楚。
生命這樣美,此刻呼吸像風一樣自由,連心跳都格外清晰。
在胸膛裡,蓬勃,有力,激昂著最後的熱烈。
他目光流連忘返,心中思緒百轉千回。
近來的日子除了不忍心周維清和葉歡怡替他難過,他心裡最最放不下的始終縈縈繞繞著母親衛秀霞的身影。有時候身體狀況很糟,發燒滾燙,迷迷糊糊睡著,總會夢見她在耳邊和自己說話。
像兒時,她把衛子言背在背上,時不時扭過頭來,溫慈慈笑一笑,眉眼都韞著柔和。是溫柔的母親滿富慈愛的面孔,也是他記憶深處最永恆的記憶。
“小言餓不餓?”
“哎呀,瞧你笑的這個開心。”
“再等等,媽媽一會兒喂小言吃飯好不好?”
“小言真乖。”
……
他在腦海一點點描畫著母親的臉,一寸寸光陰裡的回憶,一點點豐盈起來的樣貌。在他心裡,母親似乎還是那個母親,彷彿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風漸漸安靜下來,樹葉也不再嘩啦啦碰撞,身後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衛子言慢慢回頭。
周維清拿著一件厚外套,走近了,先是握住衛子言的手,眉宇間盡是解不開的掛懷,將衣服給他穿好,又輕輕抱住他攬進懷裡,才又聲聲關切在他耳邊:“我醒了找不到你,問過護士才知道你出來了。”
衛子言深懂他的焦灼,便輕輕撫他的背,像是安撫著驚慌失措的孩子。
“下次叫醒我,不要自己出來。”周維清埋在他頸邊,不過兩句話,生生酸了喉嚨。竭力穩穩神,把喉間的酸苦嚥了又咽,才長長吸一口氣,繼續說道:“讓我陪著你。”
衛子言應一聲,伴隨著點頭,二人左右耳垂的兩枚鑽石耳釘相互摩擦碰撞,發出細小聲音,輕柔的觸及面板,又像是往常耳鬢廝磨間的含咬調情,面板泛起酥麻麻的癢。
衛子言怕癢,這次卻沒動,仍舊由他抱著,手掌繼續緩緩撫摸著他的後背。
“要注意休息,不要總擔心我。”
周維清不吭聲。
“阿清,我走以後,你會傷心吧?”
周維清依舊不吭聲,喉嚨複又堵住。
“你這麼在意我,一定會傷心的。你和歡怡都會傷心……”衛子言自說自話,複又抬頭望向月色,若有所思地溫柔囑託:“你們不要傷心太久好不好?不然我會很難過。”
“把戒指和耳釘一起放在我身邊,就是骨灰盒裡……”他從周維清懷裡撤出,瘦弱的病軀撐著他的胳膊將將立住,目光在月色裡閃閃爍爍,溫良似水。抬手去摸周維清的耳垂,輕輕按壓上面的耳釘,“你要盡快走出來,再重新找一個人,好好愛他。”
周維清身體一僵,整張面孔布滿痛苦,淚水隨之落下來,啜喏著出聲:“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阿言……我捨不得你,你不要這樣說……我求你。”
“阿言,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對不起,也不要難過。我不怪任何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阿清啊,你要勇敢,要面對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嗎?”衛子言去擦他的淚水,聲音溫柔動聽,“下輩子吧——罰你早點找到我,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不停地糾纏我,然後我們在一起……啊,糾纏就算了,還這麼溫柔的愛我好嗎?阿清,也不要再離開我那麼久……”
衛子言說著說著微微笑起來,忽然輕輕吻住周維清,唇舌依戀,不再似往日裡的輕柔,只是抵死纏綿著決絕。
周維清的淚水蹭到他臉上,涼涼的,又流進嘴巴裡,鹹的發苦。
吻了良久,他又停下來,將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完:“下輩子我們就白頭到老,好不好?”
周維清泣不成聲,只抱著他任淚水在風中放肆,一遍遍打濕衛子言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