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未被開啟的對話方塊，紅色嘆號分外惹眼。周維清指尖觸屏，點進去後才徹底涼了心。
衛子言最後一條訊息是回湘北當天上飛機前發出去的，不但沒有等到回複，衛秀霞甚至已經把他微信刪掉了。
“我原本想能再見她一面的。”衛子言歪過頭，在枕頭上看周維清。“你看，母子一場，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我都快死了，也沒法再見見她。”
“阿清，春節的時候我看你和方阿姨，我心裡特別羨慕。我羨慕方阿姨有疼愛她的丈夫，有敬重她的兒子，她是那樣好的人，看上去沒有煩惱，生活一切如意。”他笑起來，目光裡都閃爍著傾羨的光芒。“我又想到我媽，我的確不是個合格的兒子，一次次辜負她的期望，讓她人到中年又無依無靠。”
周維清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身上是血洞傷口，管子裡導著殷紅血液，疼得臉色慘白，心也被世事傷得千瘡百孔。
“阿言，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堅強，也遠比我要勇敢堅定的多。你認準了一條路，會堅定不移地走到底。跟你比起來，我實在是太缺乏生活的磨練和對生命的敬畏了。”周維清手掌撫摸他的側臉，溫暖又柔軟，一雙滿是血絲的瞳仁染盡疼惜。“你根本不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麼。阿言，我最近總在想，當年要不是因為我太過天真，沒有經歷過任何挫折和坎坷，也許就不會輕易做出決定，輕飄飄和你說分手。我讓你自己一個人熬了那麼多年，一邊背負著對母親的愧疚牽絆，一邊周旋於有成，還要和疾病糾纏。可你苦了那麼久，再遇到我，依然沒有一絲怨言，你還是愛我，甚至願意再次接納我。阿言，要說虧欠，不論是我還是你的媽媽，只有我們虧欠你，你從來就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臨行前歡怡叮囑我，只要你想做的事，讓我盡我所能完成，所以，之於衛阿姨，只要你想，就讓我去為你試一試，好不好？”
衛子言輕輕嘆一口氣，回想起和母親最後一次面對面所說的話，終究是搖了搖頭，“算了阿清，她早就說過不會再見我，是我不死心，不撞南牆不回頭。”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護士拿了藥走進來，藥是歡怡在林州找大夫開好的，住進玖愛慈又請醫療護理團隊專門看過，確保二者沒有歧義，定時由負責照顧衛子言的護士督促著吃。
因為是中藥，湯劑熬出來十分苦，衛子言算是能吃的了苦的味覺，饒是如此，每次喝藥依舊被苦的反胃幹嘔。加上有消化道梗阻的初期症狀，更是容易出現惡心嘔吐的狀況。
整日少食多餐的將養，奈何吃的不多，人是一日一日的越發消瘦。周維清每天讓周姨想辦法變著花樣給他做吃的，補充營養，勉強維持著沒讓他再繼續瘦下去。
玖愛慈療養院的醫護人員都是十分專業的，很多外地人甚至會慕名而來，不管是基礎療養還是臨終護理，都能身處依山傍水的風景裡。鬱郁蔥蔥的樹木植被，清晨推開窗戶幾乎可以作為天然氧吧。
周維清實在也無法再改變什麼，便只好日日夜夜守著陪在衛子言身邊，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母親方娫玉回去後時隔五個多月打來電話，影片裡興高采烈的給他展示一對兒成色上好的玉石牌。
“阿清，我找專業的師傅在牌子背面雕刻了你和小言的屬相。正面嘛其實打眼兒瞧上去是差不多的，只是小言的這只要帶一絲翠色，他性格溫和，人也內斂，我覺得這抹顏色實在太配他了。”
方娫玉把屬於衛子言的那塊兒玉牌推到鏡頭前，想盡辦法給周維清展示，見他依舊待著一張面孔不為所動，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把手機給阿言，讓他看看呀？我好久沒和他說話了，想和他聊聊天。還有呀，我已經告訴爸爸你和小言的事了，他讓你抽時間趕緊帶他過來，他也想見見小言。”
周維清這會兒坐在安全通道的樓梯間，這裡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平日裡病人也都選擇坐電梯上下樓，除了十分著急的情況下等不及電梯的護士會跑來爬樓梯。
他照顧著衛子言吃了飯，護士送來藥讓他喝下，這次嘔吐反應比前幾天有所緩解，兩個人又聊了會兒天衛子言才又覺得累，沉沉的睡去。
方娫玉打來電話的時候周維清正坐在自己晚上睡覺的病床發呆，看著窗外的一切，目光卻空空蕩蕩的飄移。怕打擾衛子言休息，他拿著手機走出病房，在護士臺和護士交代了幾句就坐進了安全通道的樓梯間。
光線並不十分明亮，所以方娫玉完全沒有注意到周維清滿是疲憊的眸子和盡是悲慼的面容，自己興高采烈說了一通，全然不見兒子有所回應，她這才漸漸覺出了反常。
看著周維清靠在金屬材質的樓梯扶手，又仔細辨認了一番他身後的背景，方娫玉沒認出來兒子這是哪裡。
“阿清，你這是在哪裡？怎麼這麼暗？”
周維清動動唇，“我在療養院。”
鏡頭裡的方娫玉微微蹙眉，“是你身體不舒服還是小言身體不舒服？生病了？嚴重嗎？需不需要我回去照顧？”
周維清目光直直得落在方娫玉姣好細致的臉上，看著母親目光裡透露的關心與擔憂，吞嚥著滑動喉骨，一句話還沒說出口，淚水就先漫出眼眶。
“阿清，你怎麼了？是小言身體不舒服嗎？”
這是方娫玉第二次見兒子這樣。五六年前他揹著自己和丈夫周肇甫偷偷回了一次國，杳無音訊了三天，再回到他們身邊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一言不發，話都說不出來。
“媽。”周維清緩緩閉眼，又慢慢睜開，視線逐漸模糊，母親寫滿擔憂的面容也變得模糊。他深深吸一口氣，壓住心口痠痛的窒息，聲音緩慢又低落，彷彿一個孩子失去了最心愛的糖果。“阿言沒辦法去看您和爸爸了。”
方娫玉愣了愣，又很快微微笑起來，“沒有關系呀，他是不是生病了？不嚴重吧？讓他好好養身體。等爸爸忙完了，過段時間我和他一起回去看你們。”
周維清躲在寂靜的樓梯間哭起來，抑制不住的悲傷和淚水漫天遍地的湧來，像潮汐翻滾的海水，把他層層疊疊圍住，飄來蕩去的推向無窮無盡的深淵盡頭。他哭得壓抑，近日來勸說住自己的情緒再一次陷入崩潰，心口絞著疼，泣不成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