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私家偵探姓劉，十多年前是市刑警大隊的副隊長。五十六歲的年紀，人長得竹竿似的瘦，又像竹竿似的長，戴一副沉悶的眼鏡，黑黝黝的面孔常年都是一個表情。看人的目光像暗夜裡捕鼠的貓，陰沉沉的透著戒備和機警。顴骨高聳，襯在細薄的麵皮之下，鷹鈎鼻卻又突兀地挺拔在平淡的面部。抽煙抽的狠，像是被煙油泡透了似的，一雙烏紅發紫的嘴唇橫在黝黑的臉上。
隊裡的人以前都喊他劉副，後來年紀漸漸大了，新人輩出，又改成了老劉。老劉參與偵辦的最後一個刑事案件是性侵案，十六歲的少女被變態尾隨跟蹤狂隨機侵害。在實施性侵犯罪前，兇手跟蹤了對方整整一個月，直到等到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將晚自習結束獨自回家的女孩拖進學校不遠處的樹林侵害致死。
才十六歲，花一樣的年紀，最是青春靚麗的時光。學習成績排在級部前十，活潑開朗，從同學嘴裡聽來是友善又溫柔的。單身母親獨自撫養著孩子，接到噩耗，幾乎哭死在公安局，讓人看了不忍淚目。
經過排查，兇手最終鎖定，抓到以後卻被家屬開具的精神病證明免除死刑。
老劉家裡也有女兒，案件從頭到尾的參與，其中內幕最是清楚不過。無非是想花錢消災，埋斷證據，受害者悽慘，害人者逍遙法外。他氣的發瘋，堅持不肯就此了之，同事們後見怪不怪，領導更是勸他算了。鐵證如山又怎樣？就一份精神病證明你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是權，也是錢，還是勢。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哪怕你生著重病，老人相繼離世，伴侶恰好出軌，孩子讓你日日不得安穩，又能如何呢？除了你自己，誰也不會給予多餘的憐憫和同情。
時間依舊一日複一日，地球照樣規律地運轉，太陽東升西落，海水時漲時歇，花一樣開，雨一樣下，哪管他是人禍還是天災。
老劉是性情中人，受不了，日日憋著一口氣，在局裡沉默的像頭生活在田裡的老牛。不言不語，一坐就是一上午，活也不想幹了，警也不肯出。
同事都知道他憋著一口氣，氣那個花季少女的慘死，氣少女的母親幾乎精神失常，氣自己無能為力，氣時局破敗不堪，連法律都不能為正義主持公道。
他一度恨自己過度敏銳的直覺和縝密的推理頭腦。可在真相和證據面前語言與直覺又顯得尤為匱乏蒼白，除了內心的吶喊與叫囂，他竟毫無辦法。
身居如此位置尚且不能伸張正義，當初考進警校，穿上這身衣服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老劉想不通，職業陷入瓶頸。妻子見他這樣為難，人在幾個月裡頹廢的蒼老消瘦，勸說著讓他不要和自己較勁，有些事情應該要看的明白些。
然後老劉真的認真想了，想了一天一夜，坐在客廳抽了一夜的煙。房間的煙霧報警器都被他抽的鳴響不停，妻子以為著火了，大半夜拖著孩子就從臥室飛奔出來。看著他一個黑影坐在沙發一動不動，瘋了似的開始又哭又喊，撲在他身上胡亂揮著手。
一拳一拳打在身上臉上，老劉終於醒了神。看著女兒坐在一旁困得迷糊，看著妻子因為擔心他的狀態歇斯底裡的哭，他一把抱住妻子和女兒。
四十多歲的男人，眼淚混在煙霧裡，一瞬間想通了。
老劉不幹了。
脫了警服，卸了警徽，摘了警帽。
從刑偵大隊副隊長搖身一變成了街頭巷尾的閑散人員。整日裡揹著手走街串巷，看人遛鳥下棋，時不時還能抓個小偷掃個賊，可臉上卻少見了笑容。總陰沉沉掛著張臉，曬得黝黑，又讓人看不出表情。
他的聲音永遠都是啞的，興許也是抽多了煙。
丁助理每次見他，總忍不住被他身上的煙草味燻得擰眉皺鼻。老劉是他公安局裡的朋友推薦的私家偵探，丁助理並不知道他是怎麼就做了私家偵探，但朋友告訴他，按照他提出的要求，老劉最適合不過了。
這人扔進人堆裡實在不點眼，又做過刑偵副隊長，人悶，話少，又最有正義感。
信不過老劉，丁助理也信的過自己的朋友兼老同學。
眼下老劉和他坐在一家隱蔽的不起眼的海邊小咖啡館裡，戴著鴨舌帽，幾乎看不到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聲音又啞，壓的又低。
“於有成跟蹤的就是他的養子衛子言。”
丁助理聽著嚇了一跳，眼前忽然閃出自己上司那張冷冰冰的臉來。
“昨天衛子言也發現了他在跟蹤自己。”老劉繼續說。
丁助理太陽xue猛地一跳。
“昨天他倆見面了。”
丁助理睜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心跳加快，幾乎語無倫次起來。“你昨天怎麼不說？我……衛子言他和於有成說什麼了？”
這要是出點什麼事，他怎麼和上司交代？
“不要打草驚蛇。”老劉微微抬了下巴，鴨舌帽升了兩公分，恰恰好露出眼睛和鷹鈎鼻。“離得遠，沒聽清楚。”
“你不會看嘴型嗎？不是說你們幹刑警的都會讀唇語來著？”丁助理急得開始胡言亂語。
“你那是小說看多了。”老劉冷哼一聲，目光滿是冷淡。“於有成也是個變態。”
說到變態兩個字，老劉又想起了那起案件來，幾乎咬牙切齒。透過這段時間的跟蹤調查，於有成對衛子言的所作所為他逐一瞭解的透徹，從發現於有成開始跟蹤人那刻起，他就緊了時間，分秒不離的看著於有成。
其實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在意這個被跟蹤的名叫衛子言的男子。這只不過是眾多僱主委託的任務之一，接受過這麼多私家偵探工作，不論是抓出軌還是找欠債的賭徒，無疑只有這次的活兒和十多年前的那件案子一樣。
跟蹤，猥褻，圖謀不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