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濃雲被風吹得遮住太陽,伴隨著海鷗嘹亮的叫聲,一陣海風緊接著從後面撲來,氣溫好像忽然低下來,衛子言被風吹得冷不丁打個哆嗦。
回憶的長線讓海風撲開,他凝神,望著馬路對面的目光虛虛實實,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終於抬著腳往斑馬線走去。
油畫上的向日葵,向日葵中心的那一抹濃鬱的黑,隨著美工刀與剪刀尖銳的刺破劃開,畫布底下纏繞著線路、拍攝器被拽的像是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樹——扯著墜著從向日葵黑色的臉盤中垂落下來,冷冰冰的耷拉著頭,似一具完全沒有生息的屍體,僵硬又冰冷,散發著幽幽死氣。
這股死氣就是在那一天順著監控拍攝器的線路一點點爬上了衛子言的臉,再順著眼眶滲透到身體,便久久地再也揮之不去。
他手裡拿著拍攝器,眼睛死死盯著。目光一會兒冷下去,一會兒又燒起來,像是要把它生生看出個洞,讓所有的真相與秘密能從洞口流淌出來,給他一個答案。頹廢地坐在地上許久,他忽然想到於有成的那張面孔,端正的國字臉,憨直的笑容,伸向自己頭頂的大手,那雙總似有若無停留在他身上打量的眼睛……
衛子言怔怔地鬆了手,拍攝器咔嗒一聲跌到地上,咕嚕著滾一圈,撞擊到桌角才被迫停了下來,恢複安靜。
“這就是媽媽和你提過的於叔叔”
“以後要好好孝順於叔叔,他對咱們太好了。”
“於叔叔對我們太好了,以後你要好好報答他。”
“等以後你結婚了,就得改口叫爸爸了。”
……
母親衛秀霞的臉蓋過來,徹底擋住繼父於有成的面孔,那一聲聲叮囑,一句句熱切的盼望,一日重過一日沉甸甸的情誼……
他重新站起來,彎腰撿起拍攝器,收拾好線路,把它們靜靜鎖進抽屜。抬腳再一次爬上桌子,手裡拿著一卷膠帶,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仔細地把畫重新粘好。
向日葵依然開得燦爛絢麗,藍天白雲依舊明媚溫暖。可衛子言盯著面前的畫,胸口處卻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像自己拿著刀劃破畫的樣子,抽回刀,徒留一個血淋淋空蕩蕩的窟窿。
那窟窿黑黝黝的,汩汩著向外冒血,風一陣陣吹,貫穿胸前的窟窿,席捲全身每一個角落。
事情就像被塵封進抽屜裡的拍攝器一樣,孤零零被鎖進黑暗,埋進那個暑熱的夏天。衛子言以為只要當作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一切都會慢慢過去。他依舊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每天的狀態,將自己鎖在臥室,越發沉默,越發悽惶。
直到臨近開學的最後一個星期,他出門去見葉歡怡。兩個人許久未見,葉歡怡很擔心他的病情,坐在飲品店絮絮不止的問東問西。他卻比以往更加沉默,甚至不敢抬頭看她,生怕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將那些見不得人的家醜曝光在日光下。
歡怡是這樣敢愛敢恨的性格,她有疼愛她的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她樂觀,熱情,積極勇敢,這樣的事情是不能讓她這麼美好的女孩子知道的。
這世上最骯髒,最汙濁,最見不得人的卑劣行徑。
坐在飲品店的衛子言想著,手掌不由自主握緊了飲品杯,冰涼的水氣被他攥進手心裡,順著掌紋嘩啦啦滴到桌面,逐漸彙成一灘水漬。
他目光從桌面的水痕移到飲品店的落地玻璃窗外,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靜靜走神。
於有成的身影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撞入他的視線。
起初衛子言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下意識眯起眼睛,聚精會神著看了又看。
不遠處的於有成似乎根本就沒想隱藏自己,同樣直挺挺地迎著他的目光看上來。
衛子言僵在座位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
葉歡怡見他盯著窗外出神,連著叫了他幾聲才把他喊回神。他猛地站起來,手哆嗦著握不住飲品杯,腦子裡一片空白,耳鳴聲陣陣襲來,盯著葉歡怡好久好久,才哆嗦著嘴唇擠出一句忽然想起來有事,要先回家。
葉歡怡見他情緒不對,臉色也差的厲害,提出要送他。衛子言幾乎要流出淚來,攥著手,指甲都摳進肉裡,擠著聲音不停地說不。
他就這樣一路跌撞著回了家,於有成仍然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始終保持著不到二十米的距離。
直到到了家,衛子言停在小院門口,激烈的心跳,顫抖著身體,像棵老樹一般矗在原地,等著不遠不近跟了他一路的於有成來到身邊。
他喊:“於叔叔。”
嗓子啞得厲害,彷彿有東西堵在喉嚨,似是要咳出一口血。
於有成笑著點點頭,開啟門,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屋。
衛子言準備上樓,卻不防手腕被於有成一把死死扣住。他轉頭,暗暗用力想將手抽回來,可沒有成功。
“你拆了攝像頭嗎?”於有成笑咪咪著問他。
衛子言瞳孔布上驚恐,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
“小言,如果你也喜歡男人,那和於叔叔試試看好不好?”
耳鳴聲變得更大了,此刻衛子言終於從他嘴裡聽到了自己的猜測,一切都成了不可扭轉的事實。他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傻愣愣的發呆,身體僵直的立在原地,瞬間成了空心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