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維清記得,他記得那天衛子言低垂著頭想了好久,久得他幾乎要堅持不住自己的心,想落魄投降,告訴他自己根本一點也不想分手,也不想離開他。
然後周維清盯著衛子言被睫毛靜靜地掩蓋的下眼瞼,看到那雙好看的薄薄的眼皮動了動,衛子言慢慢抬起頭來,面上掛著熟悉且溫和的、不見一絲悲傷的笑容。
他輕輕地點點頭,接著,周維清聽到從他口中緩緩吐出來的一個單音節:“好。”
暴雨如注,傾盆而來。
原本陰沉的天這一刻黑得透徹,大風卷著粗重的雨珠不顧一切地跌落地面。布滿塵埃的柏油馬路被雨水快速沖刷,湍流成急的雨水彙聚到一處,順著鏤空的水泥井蓋蜿蜒著飛速流去。
國槐柔嫩的枝幹被雨水折斷,蝴蝶似的花朵翩翩落了滿地,被雨水浸泡的頃頹萎靡。
衛子言的雨季便是從那一天開始的,離開了周維清,完全的,沒有一絲希望地跌進這場無垠的人間別離。
“阿言,從開口說出那句話開始我就一直在後悔。”周維清彎下腰,神情帶著痛苦和憂傷,他雙手撐著頭,呆呆地望著地面。“我應該察覺到的,我應該察覺到你的反常……我腦子裡想著你不會答應我……你不該答應我……可你……可你……”
可他沒料到衛子言會答應,那麼痛快,那麼果斷,甚至看不出一絲難過和悲傷。
衛子言說完就離開了,留下他在原處久久得不知可否,手足無措。
雨下的好大,等他回過神來跑到車站的時候,早已經見不到衛子言的身影。
“都過去了,阿清。”衛子言從記憶中脫離,他看著身邊顫抖著肩膀的周維清,柔和的目光漫上心疼。周維清是多麼炙熱輕盈的靈魂,若是不夠愛自己,何至於出國後再無休無止的對他糾纏。
衛子言懂,他都懂。
周維清說分手的原因他懂,周維清一遍遍不遺餘力地聯系自己的舉措他懂,周維清時隔六年後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目光中的濃濃情意他也懂。
衛子言緩緩抬起一隻手,輕輕的,慢慢的,放到周維清顫抖著的肩上,他眼中含著淚,那淚水無聲無息,滑出眼眶,穿過臉龐,一滴一滴落下來。
他鼻音厚重,嗓子間酸苦到發出痛感,可他不覺得痛,也不再覺得苦,連這一刻落下的淚,他都覺得像是久旱後的甘露——亦如同那場暴雨,將這些年分別所帶來的落寞沖洗的幹淨。
衛子言微微用力,骨節分明的蒼白手掌握了握周維清的肩膀。
“周維清,你能抱抱我嗎?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本以為自己可以像那個陰雨天一樣,牢牢的控制好情緒,掩埋好感情,不至於讓自己那麼快的沉淪在周維清始終不變的溫暖裡。可回憶像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循著記憶洪流,讓那些始終無法忘卻的感情跨過了時空的紐帶,輕而易舉地連線到這一刻。
他幾乎是讓自己鼓足了所有勇氣說出這句話,做出這個決定。
周維清抖動地肩膀一滯,他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可慌忙間抬起頭與衛子言相撞的目光又在清楚的告訴他,沒有錯,也並不是幻聽。這是衛子言在自己耳邊清清楚楚,一字一句說出口的。
意識到這一點,抑制不住抖動的早已不僅僅只是肩膀,周維清感到自己幾乎是全身都開始發起了抖——對他來說,衛子言的這句話似乎是一道赦免,一種召喚,一種前路在此刻終於不再昏暗的明亮。
他握住衛子言放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溫溫的、瘦的依然能清楚看到青筋脈絡的手,然後轉動身體,整個人面向衛子言,不帶絲毫遲疑、用力地、滿懷珍惜的將衛子言攬進自己的懷裡。
衛子言同樣抬起兩隻手,讓自己帶著顫抖的環住周維清。
香茅醛的味道在這一刻達到頂峰,周維清耳垂上的鑽石耳釘輕輕抵觸著臉頰,衛子言卻只覺得這一刻的感覺實在滿足……
這個擁抱他們都等了太久太久,久得衛子言輕而易舉便沉淪失陷;久得周維清如獲至寶,如同尋到生命之門。
風是這樣輕柔,抖落了一樹的花色。鳥啼聲跳躍在綠葉樹枝之間,四下裡安靜的彷彿時空靜止。
“阿言,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好。”
“不許再變卦。”
“……”衛子言卻又一次陷入沉默。
擁抱,只是擁抱,可這份“永遠”的承諾,竟然使衛子言在下意識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