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考完的衛子言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可那些來自於母親的承諾卻並沒有兌現。
他過於天真。
衛秀霞又成了那個歇斯底裡的女人,開始重新逼迫衛子言分手,這一次已經不僅僅只是語言上的阻礙。她帶衛子言去看心理醫生,在診室聲嘶力竭、淚流滿面的訴說著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辛苦不易,跪著求醫生一定要治好兒子。
衛子言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傍晚,窗外的天空被夕陽映紅了半邊。診療室的空氣裡彌漫著薰衣草花的氣味,空調溫度開得很低,冷風從送風口直直吹到對面的窗簾上,柔軟的紗質窗簾低垂,被空調的冷風吹拂著微微擺動。
衛子言一言不發地坐在診療室角落。
窗簾的影子被夕陽拖得很長,從窗邊一直延伸到診療室中間的那臺長方桌上,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中年女心理醫生在一遍遍耐心的勸解著聲淚俱下的母親,兩個人的影子互相交疊在一起,黑沉沉的顏色凝在地板,像一塊兒被炭火灼燒出來的黑色窟窿。
明明母親的哭喊聲那麼大,可他卻覺得好安靜,窗外夕陽下的景色安靜,空氣裡的薰衣草香安靜,空調吹的冷風安靜,風裡來回擺動的窗簾也安靜。
一切都那樣安靜。
衛秀霞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面前,幾次叫他都沒有得好回應,她又氣又急,心頭的怒火一路奔湧,最後彙聚到手上,她倏地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到衛子言臉上。
一瞬間,衛子言蒼白的面孔浮出指印——一切發生的又快又急,站在旁邊的心理醫生甚至沒來得及出手阻止。
衛子言緩慢地眨眼,如同一個忽然間迷路的人,衛子言找不到方向,認不出歸路,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裡。遲緩的思緒漸漸回攏,他忽然聽到有聲音在耳邊響了一下,像漆黑夜色裡猛然刺過來一道亮光。衛子言心頭一顫,悽寂的眸光隨即灰暗——他感覺有東西斷掉了。
是什麼斷掉了?
衛子言終於相信自己是病了,他的確是病了,但並不是今天才病的,他很久以前就病了。在父親無數次揮來的手掌時,在母親常年如一日神經質般的行為下。
他心裡知道,直到那一刻他心裡才明白,沒有人能來幫他,也沒有人能來救他了,一直在苦苦救他的人始終都只有他自己。
母親說的對,他病了,他早就病了,可他的病從始至終都不會是因為愛上週維清……
“阿言?阿言,你沒事吧?”
回憶被打斷,衛子言聽到周維清的敲門聲,隔著門板,急促焦灼。
他擦幹身體,穿好周維清給他準備的衣服,雪白的襯衫,散發著獨屬於周維清的味道。
門開啟,衛子言看著周維清焦急的面色,露出寬慰的笑容。“我沒事。”
看到衛子言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周維清這才放心,目光又瞥到他的手,“你手腕有傷,又淋了雨,我給你換紗布重新包紮,好不好?”
“好。”衛子言點頭。
醫用箱放在沙發上,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周維清在衛子言身後放好靠枕,盡可能舒服的讓他靠在沙發。他戴上醫用手套,小心抬起衛子言受傷的手腕,緩緩放到自己腿上。
原本的紗布已經滲出血色,周維清小心翼翼撕開固定紗布的透明醫用膠布,順著方向一圈一圈解開包裹了兩層的紗布。因為傷口重新出血,原本應該黏連在面板的紗布反而輕鬆掉了下來——一道深深的、被黑色手術縫合線猙獰著咬合起來的疤痕就這樣赫然暴露到周維清眼前。
失去了紗布包裹,手腕處傳來一陣涼意,衛子言沉默著側過頭來,他注意到周維清錯愕驚慌的表情,手腕竟不自覺抖了一下。
“嚇到你了。”衛子言輕聲說。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周維清只覺得喉嚨發緊,喉骨在艱澀得上下滑動幾下後,他抬起頭,眼睛緊緊看著對面的衛子言。他神情複雜,胸口卻橫生出電擊般的鈍痛。疑惑、心疼、憂慮彙聚在眼中。
哪怕周維清再沒有醫學常識也,眼前這道又深又可怖的傷口也全都說明白了身體的主人對自己做過的事情——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周維清幾乎崩潰的在腦中反複迴圈著一個問題。原本平穩的手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他慢慢低下頭,生生把將要漫出眼眶的淚憋了回去。
“還疼不疼?”周維清問得平靜,鼻音濃重。
衛子言看著他低頭小心翼翼地為自己的傷口重新消毒,同樣平靜的回答:“不疼了。”
空氣安靜極了,衛子言目不轉睛看著周維清喊來周阿姨,讓她把自己從國外帶回來的止血消炎藥品拿來,看著他謹慎小心的為自己換上新的紗布,包紮好傷口,看著他泛紅的眼圈,竭力控制的顫抖雙手。